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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九


  醒之抿着嘴,放下手中的油纸包,走到无恨身后,忍着笑说道:“筷子不是用拳头握着的,是用两根手指拿着,而且最好是用这只手。”醒之从后背环着无恨握住了他的手,附在他的耳边轻轻地交代着细节,手把手地教导着。

  无恨侧过脸似是有点怔愣地看着醒之的侧脸,手轻动了动终究是未挣脱。醒之握着无恨的手一点点挪动着,轻声地鼓励着,细微的呼吸轻轻擦过无恨的耳郭,瞬时无恨心中涌起阵阵的极异样的酥麻感,这感觉让他说不出的贪恋和不知所措。

  不多时,两人合力夹起了一粒花生米,一点点地挪到了碗中,看着稳稳夹回碗中的花生米,无恨浅灰色的眼眸潋起一抹光亮,虽是一个极为细微的动作,却未逃开醒之的眼。

  醒之微微地一笑,柔声说道:“用筷子其实很难学的,我儿时曾得过一场大病,病好了以后什么都忘了,也是学了很久才学会用筷子。你现在自己试试。”话毕,醒之放开无恨,坐到他的身旁。

  无恨身子微微一僵,有些不自然地放下了手中的竹筷,垂着眼眸不再理会醒之。

  侧目间醒之看到了两碗动也未动的面,神色一变,瞳孔缩了缩,“她呢?”

  无恨几乎是反射性地回眸看向床铺的方向,醒之顺着无恨的目光看去,昏暗的光线下似是看到棉被中隐隐约约地蜷缩着一个人。醒之松了一口气,倒是未对床上的人多作怀疑,也许醒之根本没有意识到无恨还会对自己撒谎。

  醒之看着桌上腻成一团的面条,又看了看桌上被无恨一次次地夹掉的菜,低声道:“是不是还没有吃东西?”

  无恨半合着眼眸仿佛没听到醒之的问话一般。多日来无恨的各种习惯醒之早已了然于心,自是也并没指望无恨会回答自己。她挑了几块牛肉和鸡块,分成小块放在勺中送到无恨的嘴边。也许是饿了,无恨一口口地吃着醒之送到嘴边的饭食。吃了几口后,醒之将勺中的肉食换成了青菜,无恨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但仍是未曾反抗,张嘴吃下。

  无恨的小动作自是没逃过醒之的双眼,醒之垂下眼眸嘴角轻扬暗暗发笑。这些时日的相处,醒之已将无恨的口味摸得一清二楚。无恨自小与狼群一起长大,主食自然是各种肉食,即便是吃各种肉也必须清淡,因为无恨常年不吃食盐,所以若是一下过咸,自然是受不了。他也吃不了辣,烤肉时哪怕粘上一点点的辣他都能吃出来,虽不拒绝进食,可是眉头却是越皱越紧,而且无恨不爱吃酸味过重的野果,却像小孩子一般喜欢吃甜果,自然的,无恨最不喜欢的便是吃青菜。

  当无恨吃得差不多的时候,醒之从已腻成一团的面条挑了几根比较长的放进汤勺里,喂无恨吃下。无恨虽然已经吃饱,但是并未拒绝醒之的喂食,虽知道无恨是迫不得已才对自己唯命是从,但是每每看到如此乖顺的无恨,醒之心中总是说不出的酸涩柔软和微微刺痛。

  方才出去之前,醒之刻意在楼下听了一会儿现在在传的消息,几乎都与“凰珠”有关。各样的说法都有,唯一能确定的便是候月阁樊城一役后,候月阁戚阁主再未出现在江湖中,候月阁在樊城分舵的所有弟子无一返回,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候月阁折损极其严重,天山第一大派的地位岌岌可危,如今候月阁的各大弟子正为阁主一位闹得不可开交。

  有人说身携“凰珠”的魔头已与候月阁戚阁主同归于尽,毕竟从古至今根本没有活人能走出困魔阵,还有人说前些时日在漠北见过他,可至今为止没有一人说对过无恨的样貌,也就是说并没有活人见过无恨。对天下的江湖人来说无恨就是一个谜,但是无论谁说起他,总是称其魔头。

  “魔头”,每每醒之听到这个称呼都忍不住地冷笑。无恨自出生到如今,所有的经历是常人不能想象的,在那些暗无天日的岁月里,无恨却并未学会怨恨和阴毒,他的心像冰晶般纯净得一尘不染,他在兽群中想要生存就必须杀戮,所以才养成了挡我者杀的性格。没有人教过他做人的道理,他虽已近弱冠,但还只是一个不懂人事的孩子,这世上有许多人都可称作“魔头”,可独独无恨不适合这两个字。

  无恨赤身坐在浴桶里,醒之的指尖轻动,极为熟练地打理着他已长及腿弯的长发。虽因常年不见阳光,无恨的皮肤呈现病态的白皙,可一头长发却是漆黑润泽,摸起来更是宛若上好的丝绸一般,软软的滑滑的,让人有种想亲近的冲动。似是感受到了醒之气息的平和,一直心有防备的无恨终是抵不过疲惫,不过片刻便已沉沉睡去。

  醒之侧耳倾听了片刻,当听到无恨均匀的呼吸声,醒之的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浅笑。无恨一直很安静,尤其睡着后更显得乖巧羸弱。醒之的手轻轻滑过无恨的脸颊,光洁的脸颊,弯弯的长眉,挺直的鼻子,小巧的嘴巴,睡着时毫无防备的模样,一点都没有十九岁的人该有的样子,如此的他看上去倒像个十二三岁的不谙人事的青涩少年。

  一点点地抚摸着无恨的脸,醒之的心柔软得能滴出水来,她能想象出他所有的情绪,也许在别人的眼里无恨从来都是面无表情,可他的喜悦、忧郁、压抑、黯淡、失望、难过,还有暴跳如雷,醒之都能从他的脸上看到,甚至从他身上的气息感觉到。这是一种说不出的默契和了解,该是和缘分有关的东西。

  醒之将似梦似醒的无恨从木桶里扶了出来。无恨浑身上下的肌肤都非常的细腻白嫩,害得醒之都不敢用力擦拭,生怕稍微用力不对就会在他的身上留下一道道的红痕。醒之一点一滴极为细心地将无恨全身的水擦拭干净,给他穿上崭新的亵衣,扶到铜镜前的椅子上。

  无恨似是累极了,一双眼极力睁开,可昏昏沉沉的就是睁不开,坐在椅子上不住地点着头。看着无恨睡着时如此可爱的模样,醒之抿嘴轻笑。

  醒之知道这个时候无恨一定很想睡,自他醒来后,一天要睡十个时辰左右,清醒的时候也特别的少。今日暴雨阻路,车厢内进了不少雨水,为了给枝枝腾出干燥的地方,他一直坐着,也就是说他今日一天都没有合眼,想来困乏极了才会到了此时连眼都睁不开。虽然无恨如此反常,醒之却对无恨的身体放下心来。

  不知为何,醒之心中清楚地知道无恨昏迷的时候生生接下了玲珑月三十多年的功力,如今的昏睡只是身体在慢慢吸收着那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功力,所以此时的无恨才会异常的虚弱,使不出半分的武功。

  外面的暴雨渐渐小了起来,稀稀落落的小雨仍然下着。桌上油灯已点起,昏黄的灯光下,醒之轻轻地扶起无恨点个不停的头,让他舒适地靠在椅背上。睡梦中的无恨似乎感到身旁人对自己的怜惜,脑袋不自主地在那人的手背上撒娇般地磨蹭了一下,方才沉沉睡去。

  醒之嘴角含笑,心中一片甘甜。她伸出手细细地擦干那长及腿弯的长发,拿起篦子一点点理顺他的长发,时不时低垂着头嗅一嗅,脸上说不出的陶醉之色。无恨身上有股味道,幽幽的淡淡的冷香,若是不注意根本就感觉不出来。

  无恨似是睡得非常的好,他平日总是皱起的双眉已经全部展开,嘴角微微上勾,让人有种他在笑的错觉,他这般毫无防备的模样,让醒之更是说不出的柔软酸涩,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惜和心疼。

  醒之的脸轻轻蹭了蹭无恨的长发,手指轻滑过他的侧脸,良久良久方才开口说道:“今天是九月初六,你的生辰。你知道生辰是什么吗?生辰就是一个人生下的时辰,以后每年的这一天人们都要过生日,以表示对生辰的庆祝。你是戊戌年生的,如今已是第十九个生辰,过了今日你便已是二十岁了,二十岁对男子非常重要,也称弱冠。男子加冠后便说明已是成年,成年便意味着无恨已经大了,可以做任何自己喜欢的事,也该娶妻生子。”

  醒之将玲珑月交给自己的那块似铁非铁似铜非铜的小令牌,从怀中掏了出来,用红绳穿好,牢牢地系在无恨的脖颈间,又从桌上的油纸包里拿出下午刚刚买回的男式银簪,缓缓地插入无恨的发髻中,“待到姨娘回到江南,咱们再择日给无恨行冠礼吧,此时咱们要尽快赶到金陵,多耽搁一时便多一分危险。今日我打听了路线,若是没有雨水挡路,最多三日便可赶到金陵。等到了金陵你再想如何,我绝不拦你。”

  醒之蹲下身去,声音轻柔地在无恨耳边低语着,无恨似乎觉得有点痒,下意识地动了动头躲开了醒之的气息,躲开后似乎又感到了什么,不时又再次蹭回了原处,将耳朵靠着醒之的脸庞。模糊的铜镜倒映出无恨的模样,一丝不苟的发髻,如玉的脸庞,如若再配上一身锦袍,无恨也已是一个清新俊逸的翩翩少年郎。醒之看着无恨如此的模样,止不住地嘴角上扬,心中突然涌出一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成就感。

  醒之傻笑了一会儿,瞟了一眼仍然睡在床铺上的人,脸色慢慢沉了下去。她走到床边压低声音,“你朝里面点。”等了片刻却不见床上有动静,醒之微微皱起了眉头,抬手掀起棉被,只见一个绵软的枕头安好地躺在被子下面。

  醒之仿佛被人狠狠地打了一拳,头晕目眩,窒息般地呆愣原地,须臾之间,心中涌起一片惊天骇浪,她慌张地冲到房外,一把拽住了走廊上的店小二,“今天和公子在一起的小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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