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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二


  是夜,晴翠早产,是一个女儿。

  好在,初生儿除了瘦弱些外,母女还算平安。

  我不晓得,谌始训有无发现她的腕伤,若发现,又该作何想?

  随后不久,云伯侯宣布,正出的一男三女,均载祖谱正册,且请四族专用嬷嬷,教习协助夫人教养,如如夫人不得随意接近。庶出女名载副册,暂由如夫人亲养,若如夫人有违家规言行,则将庶女全数交给家族嬷嬷教养,如夫人再不得亲近一步。

  我放心了,四族里的那些嬷嬷、教习,虽然有些刻板固守,但绝对忠心尽职,细微皆至,不允许主子半点闪失,由他们看管,孩子们的未来或者无趣,但至少能平安长大。

  满月那日的早晨,我到了如夫人房内探望。

  “晴翠。”

  “你想做什么?你……”她竟然如此怕我?

  “如若你能安稳做你的侯府夫人,不犯我儿女,你的儿女也能平安。”

  “你……那日,我并未想害他们……”

  “不止是那日,还有以后,若我听说你对我儿女有任何不利,你的儿女我会好好疼惜。”我将一根钗,在她眼前轻轻弹断,笑转身形。

  “你……你才不是什么仙子、你是妖怪,你是魔女!”

  那是,我第一次听人称我为魔。

  我投了娃娃们的玉饰挂件在案上,闭目翻挪,欲让老天从中定出,谁将与我吃风吐沙。

  未来路,虽是未知,必然不似侯府这等安逸舒乐,所以,我只能带走一个。

  但茹儿的到来,延了我离去的脚步,茹儿的话,也使我改弦易辙。

  与其由天来定,不如由他们自己选择。百曰抓周,抓得是一生营生,就让三个小家伙用自己的手儿选择谁与我共赴前程。

  虽然此说难免有推卸为人母者的职责之嫌,但我已做完我能做的。

  不能为他们委曲求全,是我本性使然。

  等待百日的日子里,我过得很是悠闲自在,赏花,品茗,抚琴,习剑,却并未与四个儿女瞬间不离。既然早晚要天隔一方,让他们及早习惯没有我的日子才好,不是么?

  那两个多月里,我与谌始训真正成了相敬如宾的夫妻,每日短短见面,话不过百字,语不过十句,亦全是寒喧问候之辞,这使我极满意。有时我想,若我不是从小有那个自由飞翔的梦想,如此过下去,倒也不算太坏。

  一个深夜,谌始训带着一身酒气袭上我床,那庞大的力气几乎使我不能推拒,我一手抓过枕边的小瓶,甩向他面。这些时日,我在偷偷研习自云齐侯夫人手里偷师来的软筋粉制作之法,正好试验成果。成则最好,不成也便随他,一具皮囊而已。

  “侯爷又醉了?爬错了床?”

  “远芳……”

  软筋药效力不坏,他四肢委实软了,但口舌犹能言语,不知这一点缺失该加哪味药草?

  “远芳,不要再惩罚我了,好么?难道你想我们做一辈子相敬如冰的夫妻?”

  一辈子相敬如冰?当然不可能。

  “以后的人生还如此之长……”

  便是因为以后人生之长,我才不能枉负。

  “侯爷,找您的美妾去罢,恕不远送。”我将他丢出寝楼,严阖门户。

  我知以他的脾牲,受如此污辱般的拒绝,永远不会再踏这房门一步,当然,前提是,里面人住的是我。

  翌日清晨,听丫鬟说,侯爷昨夜宿在如夫人处。

  我边点头边忖思:那软筋粉药效虽快,效时却似尚短,该用哪味药草弥补?

  “夫人,您只要对侯爷稍稍示软,侯爷他便会回到您身边,您何必和侯爷这样僵下去,快快乐乐过日子不好么?”

  “夫人我何曾不快乐了么?”

  丫鬟窒住。

  “娘,娘,茹儿想要那朵花。”茹儿忽奔进来,指着窗外一朵开得正好的红棉,高在枝头,艳不可欺。

  以往,我会用轻功帮她取下,但这回……“茹儿为何要那朵花呢?”

  “开得好美,好好看,茹儿喜欢。”

  “茹儿,如果喜欢,就自己去拿。”

  茹儿困惑了:“娘……茹儿拿不到啊……”

  “茹儿,这世上不是所有东西都能送到你的面前,不是每样东西你不必争取就属于你,如果喜欢,就自己设法去拿:拿不到,说明它不属于你。不属于你的东西,就要学会放弃,明白么?”

  “娘?”

  小小的茹儿,当然不会明白。我只希望,终有一日,她能够明白。做为娘亲,我能教她的太少。

  终是到了离开之时。

  一把匕首的空鞘,以喻江湖。

  一片侯府的书简,以喻书香。

  一帷精致的湘锈,以喻荣华。

  当墨儿的小手,将匕鞘握住,预示着,今后人生,不管祸福,这个小东西都将伴我同行。

  那扇朱牖、我开关了六载时光。第一次推关它时,怎可能想到,我一度以为的一生一世,竟只有两千多个日夜?

  仰望窗外天空,我想,我拿回了我放弃许久的自由。

  留书作别,吻了一对儿女,抱了墨儿纵身跃下。跃离侯府时,我依稀听到了前厅的喧华笑语,但,已与我无关。

  身后,那座曾载我六年婚姻的华丽府邸,我没有回头再望。

  兹此,即是永别。

  番外 我是魔?(四)

  “墨儿!”我被一个梦惊醒,梦中,我的墨儿不见了。

  我的墨儿……

  我从来就知自己不是一个母爱泛滥的女人,所以才能抛得下茹儿,抛得下才离身体不久的一对儿女,但如今,绝没有任何事、任何人,可以让我抛下我的墨儿,没有。

  大漠的日出,巫山的云,西域的黄沙,北疆的雪,都是这个小人儿在我身边,陪我赏,陪我活。

  江湖,或者武林,并非仅是街间坊内说书人嘴里的快意恩仇、潇洒畅行,每天每日里,过得也是生活,既要生,亦要活。要生要活,便需吃需喝,便不能离金离财。

  我出侯门,除了墨儿,可谓净身出户。初始,母女两人赖以生存的,是我的嫁妆。我所有的嫁妆,在进了侯门后,便被我尽数换了现银,存进了钱庄。当时此举,只是因那些古董字画帛缎绸纱打理保养起来委实麻烦,折银存现是为图个清闲、还曾使谌始训大笑不止。此时想来,莫不是我心内,从未放弃对自由的渴望,所以才能不自觉的为那渴望蓄资?

  但坐吃山空并非长久,亦与我投身江湖的初衷相违,在墨儿长至六个月时,我背上她,易成男装,开始了护镖生涯。既需护,必然有劫,何况镖局保的多是外域商队,劫匪更是多不胜数。但凡遭遇,我为求速战速决,从不会追求光明磊落,暗器、迷药、甚至毒,旦要目的达到,无所不用其极。长此以住,凡我护之镖,竟少人问津了。一次与劫匪才对上阵,手尚未抬,听对方有人喊了一声:“兄弟们,那个魔女在此,这趟活舍了!”便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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