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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知道她是昭元帝宠妃时,他心头咯噔一声,好似丢了什么重要之物,空落落的有些茫然。

  即使是在宫宴之上,不知不觉间,他的目光也频频停留在她与皇帝身上。

  两人靠得极近,她几乎是倚坐在昭元帝怀里的,那娇俏无邪的一颦一笑,那般羞恼、慵懒、耍赖的种种情态,竟引得他目不转睛。

  那样的目光,其实是近乎失礼了,连昭元帝也觉察到了,冷冷的扫了他一眼。

  蓦然惊觉自己的失态,恒公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盯着他人妻妾看了半晌!

  不及细想,随之而来的,却是刺客的直捣黄龙,悍然一击!

  回忆起当时情形,恒公子不禁微微皱起了眉——

  当时他正在奏琴,古琴乃乐中君子,中正平和,不容一丝杂念杀意侵扰,刺客未进殿中,他便有感应,心神动荡间,一根丝弦当即断裂。

  想也不想的,他立即出声示警。

  然而,来者竟会是……清韵斋主身边的宁非!而接应他的金刀蒙面人,更是他异常熟悉的身影——自己的亲信手下,颜彦!

  没有任何一个人,告诉他会有这一场刺杀——斋主待他一向亲厚,此次却是丝毫不露,大概是怕连累了他,更连累了晋国。

  惊愕之后,他心中也有了决定,有意无意间,他阻挡了禁卫们冲向刺客的来势,使得颜彦能顺利挡住左相。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他惊得肝胆俱丧——

  狡點爱笑的她,居然在关键时刻以身为盾,挡在了皇帝身前!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

  异常震惊的他,眼睁睁看着嫣红的鲜血从她胸口流下,染红了华美宫裙,也溅落在皇帝的玄裳翟纹上。

  因着焦急,他不知不觉的走上前去,想要靠近,却被皇帝冰冷的目光警告,僵硬的站定在玉阶之下!

  只能遥遥的望着,她那秀丽精致的小脸,被明黄色外袍包裹着,苍白的近乎透明……

  恒公子摇了摇头,不愿意再去回想那鲜血淋漓的一夜,然而这熟悉而冰冷的面容,与回忆中的那一幕,历历重合了。

  只是这一次,她的面色更加惨然,连唯一的一丝血色和生机,都不曾留下。

  她,已经香消玉殒了。

  恒公子的心底好似有一团无名的火在烧,嗓子有些干涩,却说不出话来,原本只是查看死因的手,却缓缓的,缓缓的,抚上了她的眉心。

  “阿恒……”

  身后,有清冷而担忧的女音在呼唤。

  恒公子身上一颤,回过头来,只见丹嘉面露忧色,神色之间满是焦急关切。

  顿时,一种慌乱混合着愧疚的心理升上他的心头,他蓦然将手一缩,好似被什么烫着了似的。

  “你怎么了?”

  丹嘉走到他身边,低身问道。

  恒公子素来光风霁月,行事镇定自若,此时却也有些支吾了,“没什么……我只是在看她到底伤在何处?”

  丹嘉凝望着他,目光深幽幽的,好似水波粼粼,“她全身毫无一丝伤痕,府里的婢女早就检查过了的。”

  恒公子一愣,随即垂手入袖,神色恢复了平静,“毕竟她们不谙武功,有些暗伤是看不出来的。”

  两人之间的气氛,蓦然有些微妙,下一刻,一道清脆渺然的女音打破了沉寂——

  “这是怎么了?”

  两人回头一看,顿时低喊出声——

  “羽织圣女!”

  只见门槛处站着一人,雪衣樱纹,朱绦系得纤腰不盈一握,上面挂着一颗非金非玉的菩提子,晶莹剔透,将整个人照得恍若仙子。

  她身后的阴影里,默默站着另一个人,布衣木剑,似与明暗日月合为一体,让他感觉他无处不在,却又无迹可寻。

  恒公子立即认出,这是那位当殿一剑,险些取下昭元帝性命的宁非。

  寂寂暗夜里,羽织从容走入这正堂之上,她不戴半点珠玉,那周身的容光与气度,却照亮了这愁云惨淡的石府!

  乍然见到丹离的尸体,她也略有惊讶,听丹嘉讲了事情的经过,她点了点头,沉声道:“今夜大凶,所以怪事频频。”

  丹嘉一口气说完,略见急切的道:“五妹这一死,只怕宫里饶不过我们全府,恒公子乃是私下前来,若是在此被捕,后果不堪设想,还请圣女将他救离。”

  “你暂且宽心。”

  羽织将手一摆,安慰她道:“宫里现在乱成一团,哪还有闲心来管贤妃的生死。”

  她见两人仍是懵懂惊讶,于是解释道:“太后与熙王封锁宫中,据说已经篡夺大权,内外宫掖消息不通,此时都如同热锅上蚂蚁一般,暂时是不会来此问罪。”

  她看了并肩而立的两人一眼,继续道:“宫变暴乱迫在眉睫,整个天都城都将陷入危险,所以我来府上,除了要带走恒公子以外,也要带你和唐王、王后和小王子。”

  她指了指宁非和他身后几道淡淡人影,“你们就放心吧,我们清韵斋的暗卫,身手皆是非凡,宁非大哥更是剑术通玄——”

  她回头看向宁非,却是惊讶的“咦”了一声。

  只见宁非站在门槛边,痴痴地望向大堂中央,白布上陈放的尸体,整个人竟是宛如泥塑木雕一般!

  “宁非大哥……?”

  羽织惊愕的低唤,却见宁非充耳不闻,整个人僵直、呆愣了半晌,随即,周身竟涌起狂怒悲恸,将整个大堂笼罩其中!

  宛如巨浪滔天,又似孤狼凄啸,那般凛冽的悲怒,压迫得三人都倒退数步,丹嘉和恒公子甚至觉得胸口憋闷,呼吸困难。

  “她……是怎么死的?!”

  低哑而惨淡的嗓音,宛如鬼魅一般响起。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上穷碧落下黄泉

  无边悲恸宛如怒海之涛,笼罩整个厅堂,丹嘉倒推几步,险些摔倒在地,却被恒公子扶住,两人步伐不稳,过了片刻才缓和过来。

  “她全身无一丝伤痕,据我推测,是被术法所害”。

  恒公子轻叹一声,眉间闪过黯然神伤之意。

  “又是术者所为”

  宁非嗓音低沉,听着并不响亮,却自有一种泰山之重的压抑,让所有人都心头一突,冷汗直冒。

  羽织目光一闪,上前来仔细查看了尸体,纤长指尖不经意的划过丹离心口,“心脉被术法之力震破,七窍之间一齐出血,瞬间致人死命——真是残酷霸道的术法!”

  一旁的丹嘉终于喘了口气,开口道:“太后与熙王既然谋逆作乱,定然不会放过皇帝身边的亲信。丹离是昭元帝召幸最多的妃子,可说是专宠专夜,大概是因此遭了池鱼之殃。”

  恒公子略一踌躇,心中却觉得有些不对——太后要斩杀异已,只管冲着皇帝派系的文武官员下手便宜是,又何必去杀一个普通的妃子?

  然而,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此事破多疑点——太后此次突兀的让全宫嫔妃回家省亲,显然是早有预谋,也许,她真是想除去新封的贤妃?

  他摇了摇头,不愿多想,不经意转头间,却见宁非面容冷凝,双手紧握成拳,周身白袍竟是无风自动!

  宁非微眯起眼,双眸好似冰封般森寒,周身血脉却似融浆一般沸腾翻涌——“专宠专夜”这四个字,好似烧红的烙铁一般,烫得他心头剧痛!

  杀意混合着悲愤,头一次让他眼角染上血红!窗外雨声阵阵,混合着雷电的轰鸣,闪烁着白灿的亮光,整个厅堂之中无人作声,更显得凝窒憋闷。

  众人都觉得此事并不单纯,正在各自思索,却听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叫喊,在暗夜的雨声听来,显得,尖锐突兀。

  恒公子也算通晓军事,侧耳一听就知道不对,顿时面容冷肃,“这是大队人马的奔腾声响!”

  宁非仍是冷然,羽织却是眉一蹙,眼中光芒更盛,“太后终于动手了,她居然能指使得了如此规模的大军!”

  沉重的脚步声轰隆着越来越近,连最为迟钝的人,也渐渐感受到大地的微震,激烈的喊杀声透过雨幕,肆意传入众人耳中,凄厉的惨号也隐约可闻,空气好似弥漫着一种甜腻的血腥味。

  由于唐王只是一介庶人,石府的规模并不算大,临街的距离也很近。

  一片肃杀凝重的气氛中,众人都在侧耳听着街上的动静,只有宁非却是毫不理睬,他径直走到陈列到尸身的白绫前,俯下身,将丹离抱了起来。

  羽织眼尖,一眼便宜瞥到他的举动,不由的一惊,“宁非,你这是做什么?”

  宁非一身冷然,简素白袍随风翻飞,只有深深凝视他的身影,才能发觉,此刻的他是多么悲痛,多么黯然!

  “我要带她离开”

  平平的声调,却是决然之志。

  “万万不可!”

  羽织连忙上前两步,劝阻道:“我们有大事在身,怎可将一具尸体带在身边。”

  宁非黯然不语,伸手替尸体整理了番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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