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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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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身的伤处已不觉如何疼痛,伤口都已经过上药包扎,连中的毒,似乎也已祛尽。 究竟是谁救了自己呢?回想当夜最后督见的那张脸,让她一时恍如又回到梦里。 是他?真的会是他? 她一时有些不敢相信,甚至不敢相信自己此刻是否仍活着。待挣扎着支起身,方刚抬手去掀车帘,眼前黑影一闪,她眨眼的空隙间,车内已多了一个人。 “公主想要什么,可以跟我说。”耳畔传来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声音,生硬得听不出一丝感情。 她身子蓦地一僵,一时竟不敢侧身看他…… 他还活着……他竟还活着…… 狂烈而矛盾的悲喜交织在胸臆间,她眼底一酸,却流不下泪,微勾唇角,然而脸部竟是僵硬得连一个笑也挤不出。 “你还活着?”她发觉脑中一片空白,浑然忘却了该说什么。 “公主难道曾见过我?”仿佛终于抓到一个契机般,他这句冷冷冰冰的话方问完,玉甄便蓦地回首,看见说话的男子此刻靠在身后的车座上,坚毅脸上的轮廓如同石塑冰雕,看不出分毫感情。 毕竟是多日未曾进食,初醒之时,心神尚有些不宁,待这一刻,玉甄听他如此口气、见他如此表情,心里当下便有了底,强压下纷乱心绪,恢复了一贯的矜漠,侧目望住车帘上以金线绣成的虬龙眼睛处装辍的的两粒流光绚烂的红宝石,淡淡地反问道:“墨虬国公子若要请妾身去贵国做客,何需如此大排场?直接请你来帝都接妾身不就成了?” 黑衣男子听她如此一说,眉间微现愕色,“公主怎知道……是太子派我来接您?” 玉甄见他怔愕之色,心中一跳,低掩了袖口,嗤笑道:“妾身怎会不知?贵国公子既敢派出这辆马车,不就是为了让妾身知道的?” 望住玉甄那掩口低笑之态,黑衣男子恍了恍神,半晌后定神垂眉,淡淡地道:“冒犯公主,并非敝国公子之意,那一箭乃是外臣斗胆私放,望公主莫要迁怒于我家公子。” 敏感地察觉到他那一刻的失神,玉甄心里更加确定了一样事,低垂了眼,轻悠悠地叹了声气:“迁怒?贵国公子手腕过人,妾身怎敢无故迁怪到他身上?” 眼见对方又再度沉默下去,玉甄凑近脸望住他,她幽婉的声音听在耳内,竟犹如夜鬼在弦上拨响的音符:“既然贵国公子没想过要要妾身的命,你如何敢违抗贵国公子的命令、诛杀妾身呢?”看着他骤然抬起眼、冷冷望住自己,玉甄懒惫地靠回了身后车壁,轻轻地道,“你宁可违逆贵国公子的意思,也定要取甄儿的命,莫不是因为——因为你与甄儿前世曾有何怨结不成?” 那“前世”两字,由她薄唇中吐出,有意无意加重了音量,听在他耳内,犹如当空劈下的惊雷,令他半晌不能言语,玉甄咬住唇笑,待要欣赏他的窘态,却见他只是怔了一刻,便立时冷定下来,深褐色的眼底有幽光闪动:“外臣之所以有不敬之举,实是因为……外臣听人说,玉螭国的公主,是个妖人。” 妖人。玉甄心头一紧,微微的涩意从喉中递来。不想连他,也会称自己作“妖人”。喉中涩意被她生生咽了下去,她软软靠着车壁坐着,一脸慵懒之态,眸底横过一道秋波,悠悠地问:“那,你觉得呢?——你觉得,甄儿是不是妖人?” 他避开对面暧昧注视自己的目光,侧开头,冷淡地道:“我不知道。” 玉甄饶有兴味地望着他一脸肃色,抿着口问:“既要杀我,却又为何救我?” 她一语方落,便冷静观测着对面之人的面色——只话音方落的那一刻,她分明捕捉到,对面之人冷毅的目中一瞬间流露出的一抹惊颤,只一个眨眼,便即平静复初,却已被玉甄瞧进了心里。 “仍是不知道吗?”她掩了口,吃吃地笑。 他前额轻垂,刚欲点头,心智却蓦地一清,想到她那充满妖气的声音和眼神,突然感觉自己在她面前,竟似一个被牵线的人偶,不论如何回答,都仿佛正中了她下怀,于是索性侧开脸,抿了口沉默。 玉甄亦不再相逼,只是转开了话问:“你叫什么名字? 他沉默一刻,由唇中蹦出三个生冷的字:“暗修罗。” “你不该叫这个名字。”她悠悠地说。 “那该叫什么?”他怔怔望住她。他本不该问的,却仍是忍不住问了出口。她知道吗?她会知道吗?知道自己的“前世”之事。 “雪岚。”玉甄一敛满脸的轻佻笑意,幽亮目光深深望入他眼底,两个字,一字一顿。 即在她话音方落的一刹,暗修罗眼底闪过的那一丝惊颤,并没有漏过玉甄的视线。一个捉摸不定的笑意自她唇边掠起,而对面之人却未再抬目看她一眼。 “好饿呢。”许久之后,玉甄微微眯阖着眼,倦意深深地倚了车壁靠下了,软声叹气,“这病了好多日,怕是都未吃过东西了。” 她苍白脸上仍有虚弱之态,然而或是因了她唇边有意无意间勾出的那一丝浅笑、又或因其他的什么,即便是阖眼休憩,这个女人的脸上仍透着那入骨的妖气。 他静静看着,并未惊扰到她,只是掀起车帘,同驾车的下属使了个颜色。 到达墨虬国的帝都锦官,已是在两月之后。 沿途投宿时,听见附近百姓说起玉螭国已与银夔国开战的消息,玉甄不由微微错愕,问他们为何不逃,那些百姓只是相互对望、纷纷苦笑:能逃去哪儿呢?哪里都躲不开这乱世,自也避不开乱世里的战火,战火要烧到哪里,只是一个早晚的问题罢了。 原来邱世芃早有意率兵南侵,萧朔当是早该知道这一点,甚或早便私下里与银夔国缔结了盟约,萧朔刺杀她与瑾儿的目的,无非是逼得玉螭国主动毁约罢了。而他萧朔,便可名正言顺与邱世芃再结盟国之约。 好一个萧朔,打得好算盘。然却不知,今次他绑架自己,又是所为何事呢……? 罢了,战事早晚将起,她玉甄再如何了得,也轮不到她披甲执锐,亲上沙场冲锋陷阵,有秦翦在,便已够了。她与这个名义上的“夫君”,二人是闺中怨侣,是朝中同僚,待战事一起,二人便又立在一个阵线,为了抗御共同的敌人,成为战友…… 一个是在他国历经流离磨难的当朝长公主,一个是踏着尸体踩着血脚印走到今日的摄政候,一场政治的联姻,将二人的命运联系到一起。他给了她生杀予夺的大权,给了她长公主的名望地位,却给不了她灵魂深处最渴望的安宁与安定。她虽嫁与他,却毕竟不是甘愿屈服于宿命的女子,只是她并非烈女,只是不愿依从非自己所爱之人罢了。于是在洞房之夜,她一刀挥落,让她的夫君从此再也不能碰她。当然,或许其中还有更深的用意——便是杜绝他留下子嗣的机会,让她的瑾儿,可以安稳地坐住皇位。 她所做的这一切,有违妻德、有违妇道、有违王法,秦翦是否也在心里怨着她呢? 他该怨她的。然而,他却半句也不曾责备过她,甚至什么也不曾埋怨过她。她每夜在宫里守着瑾儿,从不曾归府留宿,他任由她去。她每日回府之时,他便会嘱咐下人沏上她最爱的玉芽龙井,同她谈论朝事。待战事一起,他便将朝务全权交与她,自己如寻常将军一般领兵抗敌,回报她父皇对他的“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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