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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第十一章 杀机暗涌

  身后火光骤然大作,那一刹,玉甄听见心底传来嘶心裂肺的叫喊声,在身后的火光中,心底清晰传来的悔恨与伤痛,让她骤然发觉,她对这个少女的关心,并非只是因为瑾儿——为何自第一眼见到这个少女起的那一刻,心中会产生那般异样的感觉——异样的共鸣、与排斥,如同宿命的羁畔。

  秋风翦翦,秋意渐寒。玉瑾的病经太医院调养多日,仍未见稍有起色,病况反似一日日加重起来。

  云姑姑直至最后,仍未狠心了结这孩子的生命,然而多年来,经云姑姑平日在他膳食中落下的毒,太医院断言——这孩子的生命,真已到了尽头。

  云姑姑,已过了十数日了,每当想到这个称呼,仍有一丝恨意,由心底漫起。云姑姑曾是她父皇的近身侍女,她刚进宫时,宫中诸多规矩也全赖了云姑姑一手调教,这么多年来,如说这深宫里她玉甄还有一个体己的人,那便当属这位云姑姑了。

  在瑾儿幼时起,云姑姑便为这孩子喂过奶,在当年帝都那场变乱之中,先皇暗自派了心腹护着云姑姑出了帝都。想来那位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对这位近身侍女,亦可算是有情有义。然怎料,千算万算,都算不过——人心易变哪。

  以云姑姑入宫的时间,自不可能是萧太子派来的人。她不过是个可怜人。可怜到疯狂地嫉恨着,她所爱的那个男人——那个九泉之下的帝王身边的女人而已,从而疯狂嫉恨着父皇的孩子——她恨着玉氏的子孙,甚至不惜为萧太子做事。

  这么多年,瑾儿都以他惊人毅力挺过一次又一次危机,然而这次,转眼看着太医又再度跪了一地哀声乞命,玉甄一怒之下,当下命人赐了这些白吃朝廷俸禄的庸医一壶鸩酒,却被塌中奄奄一息的孩子抬手制止。

  她望住锦绣罗帷后那个孩子毫无血色的脸,终于敛下满腔怒气,暗叹了一口气:“唯今,或许唯有再去向“那个人”求药了。”

  三年前那日,也是在瑾儿生命垂危之际,那帮太医都说皇上药石无灵,叩首乞罪之时,一道疾风掠过鬓畔,玉甄抬手稳稳接住,但见却是一枚毛色光鲜的轻羽,羽梢插了一张梅花素笺。她匆匆督了一眼,即不动声色挥手命众太医退下。待奔出外殿四下寻找,却哪里得见半个人影?

  低首看去,只有那枚羽毛,无辜而纯洁地躺在她掌心。

  熟悉的感觉由心底递来,如一道暖煦的风,掠过那些尘封的旧忆,将一张曾熟悉不过的脸跃入她眼前——那么多时日未再想起那个人,新梦旧忆叠压来,几乎将要洗磨去那段记忆、磨洗去那个她记忆中的人,然至今日,再度忆起之时,心底毫无防备地掠过那丝悸痛,仍是真切得犹在昨日。

  是什么人,能在十丈之外,将这枚羽毛分毫不差地射入她掌中;是什么样的人,能在这一刻的时间里,便在这座皇宫消隐了行踪?

  是他。一定是他。

  当夜,她便换了侍卫服,带上二十名护身侍卫,一众人趁夜悄然动身,前往东莱。东莱乃东临沿海的偏远小郡,地鄙人稀,南方有一奇山,名为云峰山,登高可望见沧海。

  那日东莱雪絮纷飘,云峰山颠雪遮云绕,从山脚一眼望去,竟犹如仙境神山一般。玉甄命随行二十名侍卫守在山下,遂独自沿石阶一步步向山颠迈去。

  然而,她却并未见到她预想中的那个人。云海中若隐若现的山峦绵延汇入彼方的天际,缈缈云烟中,她看到了那个孤立山颠的少女,一袭白氅被山巅的疾风吹得烈烈鼓涨,散覆双肩的长发如染霜华,独立在寒风凛冽大雪飞扬的山巅,便如一尊冰雕雪塑的人偶。待听到玉甄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她立时回首望住她,面纱笼罩下的唇角勾过一丝诡秘的笑:“你终于来了?”

  她遵照承诺,将一只玉脂瓶递交给玉甄,并要玉甄付出相应报酬:“买”她手中那瓶药。

  玉螭国的皇宫多的是奇珍古玩,然而那个神秘少女并不是向她要钱,而是比这些都更珍贵的:她要听玉甄亲口说出,她在大凰国那三年中所发生的事。

  她不算是在威胁,可是却在做着威胁她的事。

  她不该知道她玉甄的身世和过去,可是她偏偏知道了。

  而她的目的,玉甄却并不知道。玉甄坦然颔首,回答简明扼要,然而只会告诉她三句话。说完之后,立时闭口。

  那少女似乎看懂她心思,也并不勉强,只是告诉她,若何时再有需要,仍可来此处找寻她。

  这三年里,玉甄共去东莱找了她六趟。每回她都会在东莱的不同地方出现,但玉甄却总有法子寻到她。

  似乎那少女也迷恋上这种躲猫猫的游戏,每待看到玉甄出现在她面前之时,面纱后的眼底总会流露出一丝狡黠笑意。

  而玉甄每回到达东莱,找到这位神秘少女之后,便会给护身侍卫一些钱银,吩咐他们从此留在东莱开田辟地,终此一生。

  玉甄从未对那个神秘少女有过一丝一毫的戒备,却也从未因此便相信她真的会对自己无所图谋。

  可是她更加愿意相信一样事——这个女子,必定与雪岚有所联系。

  唯有元宵那次,她到达东莱却并未找到那个神秘的白衣少女,然而当她踏入福德客栈,店小二方一见她,便将一只玉脂瓶递到她手上,并说那姑娘留了话:她的“报酬”,叫她下回一并交付。

  此次皇上病重,独身一人乘快马赶往东莱的玉甄一路上心中都无一刻安定:上回未见那少女,不知今趟会否又见不着?——人不能未卜先知,凤也是一样,

  然而,已理不得那么多了,即便唯有一丝希望,她也要为瑾儿争取。

  柳怀本想先前往长安找寻梁子陵,然而雪颜却执意要先去东莱,说她在那里与人有约。

  看她今趟出奇地沉默,柳怀心下更是大感好奇。

  到达东莱的当夜,二人在福德客栈投栈投宿,柳怀阖目静卧榻间,心神却总不安宁,总觉有何事将要发生一般。

  约莫三更时分,忽听闻隔壁雪颜房中传来轻微异响声,柳怀心头一紧,后背紧紧贴住床板,连呼吸亦收敛得均匀平缓。

  不过片时,便隐隐听到有脚步声自雪颜房中传来——雪颜身娇体盈,走动间步子比湮儿更轻灵,毕竟这么多日的相处,柳怀早已熟悉了她的脚步声。

  听得隔壁的长窗被推开,柳怀心里一紧,下一刻,即闻风声骤然一急,瞬即宁定,轻微得如尘埃落地之声。

  待那足声落定,柳怀倏地翻身下床,飞速套了长靴,然而,待他推开长窗望下去,凄幽夜色中,却哪里还得见雪颜半个身影?

  心里蓦然一紧,他听见心脏在胸腔间狂跳如雷。既知雪颜武功不俗,既然她分明有心避过自己,他自也不该为她担心,可现下心神这般不定,却又是为了何事?

  她,将要去见的人会是谁?又为何要避过自己——?

  诸多杂乱思绪在心上如同徘徊不散的阴云,他不愿细想下去,当下提起一口气,便从窗口纵身跃下。

  座下马儿不停蹄地连奔了三日三夜,方到达东莱,那马儿便口吐白沫、立毙在地。玉甄低目看了一眼那匹载着她奔了千里远的宫廷御马,颦眉叹了声气,便径自迈开足步,朝福德客栈而去。

  已经整整三日三夜未曾阖眼了,足下不免有些虚浮,在踏入客栈的那一刻,玉甄并不知道,此刻柳怀正自另一侧的长窗下跳出,身形方刚没入密林中。

  而柳怀也一定猜测不到,此刻这个一袭紧身黑衣、深褐风帽遮面的来投栈的女子,会是权倾一方的玉螭国长公主。

  入得客栈,玉甄方解下风帽,便有人在身后轻拍了她的肩。她一惊未定,蓦地回首,暗夜中,只见对面之人白衣拂动,长发翩飘,薄薄的面纱后眼波清澈似水,在月色下,竟犹如优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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