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天故事汇 > 穿越·宫闱 > 帝女花 >


  她慌张捧过他的手,捧在自己掌心里,轻轻在他的伤口处呵着气,看着那些血渍在她如雪的素衣上迅速洇散开,他不觉间轻轻挣开了她的手,俯身拾起那支跌落在花丛间的雏菊,护在袖中,竟不顾掌心又被扎出的血,也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喃喃说了一句:"我不怕痛。"

  红云衬得那个女孩秀丽的脸隐隐透出异样的潮红,女孩睁大妙目,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却见他又缓缓说了一句:"我真的不怕。"

  "我不会让你痛的。"女孩双眸清澈得宛似一泓秋水,眼皮眨了眨,随即笑了。笑靥灿若云霞。

  转过身时,她似乎是看着一旁齐开的菊花,仿佛有沙尘入眼,于是抬起手背轻轻抹去,轻声重复了一句:"我不会让你痛的。"

  那一刻,那双清亮的眸中,仿佛除了天边的红云、周旁的花草,还盛放了一些什么别的颜色,可是他却看不真切……看不真切。眼前一切,朦胧得近乎不真实……

  目光渐渐蒙眬,仿佛眼中渐被泪水充盈。不知是否是天候渐寒的关系,四肢渐渐冻得僵了,僵到麻木,连冷都感觉不到……周旁的一切,包括潜藏在内心深处、最深的那个秘密,都仿佛在这深凉的秋风中,隔绝去了另一个世界。

  忽然感到背后一暖,一阵仿佛熟悉,又仿佛很遥远,遥远到记不起曾在哪里闻过的幽香,从身后转来,然而当他猛地从空茫中抽回神智,回眸望去,手臂却是一颤,刚刚搭在他肩头的风氅滑落在地。轻盈盈的,不带一丝声响。

  然而在这般静谧寒冷的秋夜,他的心却蓦地一震,那胸臆间沸转不息的声音几欲冲溃了他的意识,好半晌,他才开了口,然而耳边传来的那个声音,却不是自己的。

  他仔细聆听,耳边那个声音清澈柔润,真的不是他自己的:"这个地方,你是来不得的。"

  他恍若未闻,静静阖起眼,深吸了口气,方沙哑吐字,一字一句:"眼枯泪尽,玉碎瓦全。玉甄公主,我早该想到的,你是……湮儿。"

  那个名字自他唇间滑落之际,舌间已带了轻微颤抖,仿佛那拥有这个名字的人已早已离开这个世间,那个名字,根本不属于眼前此人。

  玉甄公主似乎并未听出他话中的失落之意,轻幽幽地叹了口气:"未想一别这么多年,你竟受了这么重的内伤--"言下之意,似乎甚为关慰,"难道,你那位好心的太子从不曾担心过你身子吗?还是,他舍不得将你留在锦官,怕没人为他效力,所以佯装不知呢?"

  玉甄话音方落,柳怀便警惕地向后退开一步,避过她伸向自己的手,冷冷道:"你究竟想怎样?你……"

  "素闻墨虬国的玉面将军性子清高,不想竟是真的。"玉甄轻嗤一声,已笑口打断他的话,让他再也说不出后面的话,"不过你说错了,现在是"玉全瓦全"。"她幽幽地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倒不像是叹息,像是在挖苦,"至于你适才问妾身想怎么样--记得妾身好像说过的--只要你带来的药医得好皇上,那妾身自会借兵给你。但若不行呢--"她衣袖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枝菊花,拈在指间悠悠转着、转着,眼看着那菊花便在她手中被碾成碎末……

  这里没有丛荫掩翳,嫩黄的花浆婉转在她一双净瓷般的玉手中,竟如琼浆玉液,在月色下流光溢彩,如梦似幻,连同她那迷离的目光,都飘摇在柳怀眼前,如同梦境般缥缈不实。

  柳怀倒吸一口冷气,只感觉自来到这里之后,自己的脚步似乎都悬浮在地面间,完全踏不到实地。

  "倘若你带来的药治不好皇上的病,那它纵使价值千金,对皇上而言也是无用。那么,恕妾身无能为力……"

  一颗心瞬时冷了下去。柳怀本也无十成把握那药能医得好纠缠太子多年的顽疾,然而此刻听她如此道来,仿佛连同那最后一分把握也湮灭在她的话声里。

  他淡淡侧开脸,转过头去,声音听在自己耳中,略微有些沙哑:"既是如此,那柳怀先回驿馆,等候消息。"

  言罢,柳怀转身便走。望住他的背影,玉甄公主莞尔一笑,亦未作挽留。

  回去的路上,远远便见驿馆方向人影参差,却是一队官兵已将他居住的驿馆重重包围,出入人等皆需严加盘问。

  心中泛过隐约的不安,柳怀匿身在驿馆旁一家客馆后的监街巷角,从人群杂乱的声音里,隐约听辨出发生了什么事,心头蓦地便是一凛:

  皇上中毒了!据太医院传出的消息,他带来的琼草竟然有毒。因天时尚冷,毒菌尚在眠期中,然而一旦遇上阴湿天气,毒菌便会立刻苏醒,天晴之后,攀附在草茎中生长,便成为足以蚕食人命的剧毒!

  眼睁睁看着马夫小黔刚从外面为他买来点心,便被那些官兵戴上锁链,押向皇宫、等玉甄公主亲自盘审。那一刻,他根本无心追究究竟是谁陷害了自己,脑中只是轰然炸响:是自己连累了他的!那一瞬,脑海中浮过那些沉埋在记忆最深处的往事,忆起了十七岁那年,因自己一言之失,祸及柳氏一门……

  前方那个背影浸没在夕晖之下,此景依稀相识,如同七年前,他最后一次眼睁睁看着父亲在他眼前离去的身影--眼中腾起的泪光朦胧了那个四十岁的老人挺得笔直的身躯,模糊了他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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