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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


  就这么一个问题,注定了若问一出生便不受母亲的宠爱。

  若问的母亲名叫若君,来自奴隶民族铁棘,以造剑闻名。若君十九岁生辰那日,被选为狩猎祭典的巫女,穿着洁白的官衣站在圣台上,她诚心诚意向神祈祷,却在冥冥中偏逢风云变幻,回应她的是近两千匪骑一夕屠尽"笙歌告天,铸剑侍神"的铁棘。族里最后活下来的只是些芳龄少女,或被买卖交易于他方,或不堪忍受羞辱于人下,死伤流散,风雨凋零。若君也是其中之一,只因她有罕见美貌,土匪们不舍杀害,便一直留于营寨以供随时取乐。若君不知道自己究竟侍奉了多少个男人,十年里比妓不如,她自杀过许多次,却没有一次成功,每每她的这些行为不过是给土匪们提供了额外的乐趣罢了。若君生下第一个孩儿的瞬间,只望见了一双紫色的眼,那是不可置疑的首领的血统,仿佛再一次印证着她所遭遇的一切,她觉得自己已是从里到外都肮脏了,她肮脏得生下了一只鬼,一只励鬼!

  若问长到七岁,再也没能碰过母亲一跟手指甚至一寸衣襟,待他十岁时,他同父异母的妹妹庆纯便是八岁了。小孩儿的若问没有打擂和参与抢劫的能力,他只能在其他人酒足饭饱后,一个碗一个盘子地捡集残羹剩饭食以充饥。而他的妹妹庆纯则总是躲在一边,面黄肌瘦,紫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看什么看!"小时候的若问总是这么吼她,而庆纯经常饿得眼睛都陷下去了,却还是一边舔着嘴唇一边巴巴儿地望着他。若问被她望久了,老是觉得心里不舒服,整晚都失眠,比饿着肚子还难受,不知不觉得他就开始隔一天便与庆纯分享食物。庆纯活了下来,没有饿死,感谢上天,他们都有健康的身体,也没有遭遇恶疾和瘟疫。

  若问的父亲是首领,拥众两千,固守北漠以北,他的名字叫鲎。鲎喜欢美女,基本上是每晚都唤来不同的女人作陪。但即使是美丽如若君者,鲎也仅只是留恋一夜而已。其后多少年过去,鲎四十八岁了,鬓发已经开始渐黄渐白。当他坐在擂堂大椅上,看着擂台里两连胜的少年,转身以一双与他相同的紫瞳傲视八方时,鲎在一瞬间恍惚如梦。

  "你叫什么名字?"鲎不由开了口。

  "若问。" 若问面无表情地回答,然后踢开脚下败将,跃下擂台走到他的面前,从容不迫拿起两袋干粮。

  鲎却忽然伸手按住布袋,血腥的眼沉沉睨着他。

  若问挑起眉毛,"我胜利了,这是我应得的!"

  鲎一笑,"你多大?"

  "十五。"若问十五岁,没有一件兵器,他浑身是伤,肉搏取胜。

  鲎点点头,"下次干事,你也去!"

  若问开始和土匪们一起外出活动,年轻一辈中,属他最为显眼,一是因着他强,一是因着他那双像极了首领的眼,紫光一闪,再入沉红后,必将尸骨遍野。

  每当若问黄昏后策马回营,庆纯便会站在路边等待,直到他的黑马入栏,她便退在一边,轻轻唤了一声兄长。若问从不搭理她,只是与她擦肩时,总会抛下些东西,有时是食物,有时是珠钗,冬天时,他还会扔给她棉衣,但他从不搭理她。

  若问拥有的第一件兵器是剑,那是铁棘族巫女专用的剑,不曾开封过,斩不死人。最初是若问母亲带来的,她一直佩带在身上,但在若问的记忆里,那把剑曾是最为让他感兴趣的东西。于是在一次打擂分脏时,他放弃了点选新掳来的美人儿,只一味要了母亲的剑。

  这是件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事,好奇心驱使鲎当场试剑,却连挥三下也没有斩断绕在土桩上的绳索,鲎将剑扔到地上,对若问道:"无刃之剑,你要它做什么?"

  若问拾起剑,少年轻狂的他,不知道在首领面前应适当收敛本领,竟是蓦地转身,一剑斩断了绕在擂台柱上的绳索,剑气之戾,激起一地飞灰,落在地上的绳索断口上,依稀还闪着些火星,令在场的人不由唏嘘惊叹,大喊助兴。而若问则挑起一眉,对天举剑,笑道:"我可以让它开封,从今随我征程!"

  那一天,那一剑,成了若问人生的一个转折点,他够狠够绝,他够强够胆,只凭这些已让年轻一辈饱受压抑的土匪本能地臣服。入夜后若问将母亲带到自己帐下,令她为宝剑开封,若君看着这个从自己身体里分离出来,已然越来越像鲎的儿子,心中充满愤恨。于是她以血拭刃,咒歌一夜为剑开封。仪式,尽管只有她一人主持,但那就像是一种信仰逐渐找到了方向,它召唤了新的领袖。自此许多人开始私下投诚若问,不出三年,若问十八岁,已经能带领自己的兄弟独立出行干事。

  血亲是一种本能,凡抵制者,皆非常人,鲎便是如此。在土匪圈里,他们并不刻意阻止女人们生孩子,但凡孩儿诞生,他们也毫无怜爱教养之心,除非女人们愿意养,否则就是把孩子半途扔去,他们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上了年纪的鲎不再是战无不胜的,尽管他的影响力依旧不可动摇,但他对若问的限制,终于还是激发了两辈人的冲突。

  若问手里的人并不多,仅仅两百来人,不如鲎握众两千。可每次干事,若问的收获总最为丰盛,非他人可比。然而,每当他血骑踏漠,凯旋回营,却必须将战利品的三分之二赠送给鲎,剩下的三分之一,还要通过打擂赢得。鲎用这种方法压制着若问,时间一长,若问手下人自然不甘,很快便以诚象为首一致鼓动若问破旧,建立自己的领地,若问当即与之削衣起誓,计划破出。

  要离开,未来不得而知,可若问从不犹豫,他该有属于自己的人马和领地。只是,望着不见星光的遥穹,呼啸的寒风拂过他长剑,若问却偏偏不期然想到了两个女人,母亲若君,还有,妹妹庆纯……

  "兄长!"

  黑夜风冷刺骨,庆纯穿着黑色的毛裘站在若问背后,她知道,虽然他不理她,但如果此刻换了是别人站他身后,势必枉死剑下。这十几年来,她只对若问说过两个字,兄长,这两个字是母亲教给她的,可母亲只是告诉她何为兄长后便辱死红帐。失去了护佑的庆纯,很本能地,在那么多小孩子土匪中,只愿与若问亲近,因为他同她一样,有着一双紫色的眼。

  若问没有回头,敢叫他兄长的人一直只有一个,让他在心里唤过妹妹的,也只这一个。见他仍是不搭理,庆纯上前一步,从背后轻轻抱住他,"兄长送我的裘,连大爷都喜欢,他跟我要,我没有给。"

  若问闻言,才忽然觉得不对,猛转身,一把将裘衣扯开,庆纯白嫩的肌肤顿时裸露在寒风中,上面遍布青疮紫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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