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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四章 前尘 “万岁戎马征战,想必也是惊险万分……” 宝锦口不对心地敷衍道,黑瞳中闪过一道恨意。 皇帝却恍然不觉,他摇头叹息道:“在我起兵之前,我就在黄泉跟前走过好几个来回了——我家乡云州土地贫瘠,富者广有千里,贫者却无立锥之地,只能冒险下洞采矿,一旦地陷山崩,便是死不见尸。” 他缓缓说着这世间惨景,声音平淡无绪,在这上不着天,下不及地的幽暗中听来,却让宝锦心中生寒。 “我其实也是出身世族,父亲早早亡故,族中叔伯为了夺产,便让人牙子把我掳去,随意卖进矿洞里……那时候我才七岁。” 他轻轻叹息,冷峻的声音仿佛风一般在宝锦耳边吹拂,“那洞里可真黑啊,没有水,也没有任何食物,无数光着脊背的壮汉把一筐筐煤石从隧洞里递出去,才能换得一个半个馒头,他们彼此之间如野兽一般争夺这口粮。我一个七岁的孩子,却是连半口也争不来,最后,我饿得连煤石都拿起来啃,终于昏厥过去……那时候,我以为自己真要死了。” 他居然轻轻笑了起来,笑声带着抑郁和伤感,简直不象是他平日,“当我醒来后,也是在这样一个透着光的乱石洞中,身边横七竖八躺着的,都是那些挖窑人的残肢——后来我才知道,这个窑洞又塌陷了,只有我幸运地拣回了一条命。” “我那时候闻着身旁的尸臭味,在那暗无天日的洞中,凭着一双肉掌挖了五个昼夜。十个指头都鲜血淋漓,这才从洞里爬了出来——那五天五夜,我吃的都是那些人手里残存的食粮。哪怕染着血,沾着人肉地碎屑。我都一点一点的嚼碎了吃下——要是再出不来,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对那些人肉下手。” 宝锦听得心神震撼,胃中一阵翻搅,想要吐,却发现自己根本不曾进食。只剩下一点清水。 她简直无法想象这样的事竟会在朗朗乾坤发生,云州她也曾去过——她地母后也是方家远支,世族们儒雅风趣,家中雕粱画柱,夜宴高歌,比之京城也毫不逊色,却哪曾想到,在那黑黢黢的地下,竟有这般卑贱如泥尘地血泪辛酸! 黑暗中。只听皇帝咬牙道:“在那个活地狱鬼门关走了一遭,我才知道那些王侯世族们是怎样地阴险狠毒,草菅人命。人们都说景渊帝乃是不世圣君,可她即位后。却也对民间疾苦不闻不问。甚至对世族占地逼死人命也报以默许——十六岁那年,我和几个志同道合的伙伴终于揭竿而起。做了朝廷口中的叛匪。” “再之后,九死一生的情景就多了,我们几乎是提着头行事,豁出了命,倒也闯出不小的名头——后来,一个倔强而神秘地女子也加入了队伍,她身手不凡,隔三差五总能弄来不少兵刃粮草,大家都说她对我有意,也颇多戏谑打趣,只是后来,我才知道,她原来,竟是云方家主的女儿,云州最大门阀的千金!” “我当时简直如五雷轰顶,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愤然远走,不愿再看到她,但是她提着包袱星夜追来,那泫然欲泣的模样,与平日的刚强冷然判若两人,我心里一软,再也无法挪动脚步。” 皇帝回想起那荡气回肠的一幕,声音都为之低沉,宝锦能听出那浓浓的欢喜甜蜜。 双肩被紧箍得生疼,这疼钝而深远,随着皇帝的声音而律动,从肩膀一点一点地蔓延到心口,又痛又酸,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来。 皇帝叹了口气,想起当初地惊世之恋,又是骄傲,又是怅然,“她以死相逼,又以天下大势相劝,终于说服了我那岳父,将宝贝女儿嫁我,连整个方家,也投向了我义军一方。” 他说到这里,本来眉飞色舞,声音激越,却不知怎的,突然没了声音。 “那后来呢……” 宝锦心中百味陈杂,怔怔地问道。 “后来?就是你所看到的这样了——她成了我地聘妻,但为了我的大业,又要我与江州云氏联姻,让我娶云家二小姐为侧室——这就是如今地云贤妃了。” “迎娶她们地那一日,景渊帝也听到了风声,对我等大加屠戮,我半路遇袭,云家死了当主,方家那边连她都险些丧身火海——这可又是九死一生了。” 皇帝想起景渊帝的狠绝手段,不由地冷哼道:“这昏君倒行逆施,却也是灭亡前最后地疯狂了。” 宝锦听着刺耳,不由冷笑道:“万岁真是意气风发,您与皇后真是英雄美人,相得益彰啊!” 她声音带着隐约的讥诮,想起这两人当年琴瑟和谐,生死相许,再想及如今的相敬如“冰”,不由心中也暗暗快意。 皇帝却会错了意,以为她因自己缅怀旧事,妒忌吃醋,于是笑道:“云州产醋,你也……” 他还未及说完,只听头顶上轰隆一声巨响,仿佛天宇在这一刻裂了开来! 只见头顶巨石在这一瞬齐飞,皇帝的腰带受力不住,两人顿时飞坠下落,宝锦骇声尖叫之下,也不知又发生了什么事! 第一百五十五章 旧曲 只见头顶乱石齐落,如冰雹陨石一般凌厉砸下,巨大的轰鸣声中,连山体也在剧烈地颤抖着。 两人只觉得一阵天翻地覆,那吊命的腰带顿时脱落,两人一齐飞速下坠,转瞬之间就落入了水中。 冰凉的水浸得人骨头发痛,两人未及浮上水面,却只见大小石块砸下无数,朝着他们头顶直落。 千钧一发之际,腰带被一道力量扯住,生生地挂在了岩壁上,两人顿时愕然,抬头一看,顿时惊得呆滞—— 只见头顶那仅容一束光华的小孔,仿佛被什么巨力生生爆开,露出了一个大口,明亮的月光照入岩洞之中,原本幽暗的潭水,也为之熠熠。 宝锦只觉得头脑昏沉,她侧头一瞥,只见那救人一命的腰带,竟被一支羽箭牢牢钉在石缝里,生生把自己两人悬在了水中,没有落入那万丈深渊的暗潭之中。 羽箭的式样有些眼熟,宝锦心中一惊,抬头一看,只见头顶洞口上方,果然竟是一袭玄袍清渺——是辰楼主人来了! 宝锦看到她,只觉得心中一热,所有的紧张恐惧,都在这一瞬舒缓下来——此人亦师亦友,一直以来,使她感觉莫名的安心和信赖。 辰楼主人身畔硫烟弥漫,有些辛辣的空气被冷风一激,吹入洞中,宝锦心中一凛——这正是神火飞鸦中的火药气味,原来她竟用了这般激烈的手段,才将洞口炸开。 她正在疑惑,辰楼主人怎会知晓他们两人受困于此,却见那一袭玄袍站在上方,辰楼主人俯下身,一双眼朝下看来。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 混合着浓烈的憎恨、悲愤、让人心悸的惊愕,以及,豁然醒悟的惨笑。月华映入其中,却有一滴盈盈的泪,闪亮点燃了所有。 宝锦一触及这眼眸,只觉得身上一震,仿佛也被神火飞鸦点燃炽尽,浑身都好似被火光溅过,难受地几乎要哭出声来,她回头一看,只见皇帝也因这目光而震撼当场,他好似有些困惑,也有些迷离。 “罢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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