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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可是……”皇帝低叹道,“我爱的,是过去那个鲜活的你,那个用水把我泼得落汤鸡一般,那个英姿飒爽孤身犯险将江石炸开的你,甚至是那个威胁我不许娶妾的你,而不是……如今这般,上不上,下不下地算计所有的人,让满宫都因你而惴惴惊恐,如见鹰鹫。”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他干脆又道:“我不在京中的时候,你与几个阁臣闹的那些意气,到现在都没有解决。如今李赢闲居在家,整个太学都要为他鸣不平……婉芷,且容让别人一些,好吗?”

  他说得几乎心力交瘁,声音都淡下来,淡得宛如丹青上的拖痕,到末了,就不见踪影。皇后只觉得心中一片激荡,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

  她再也忍耐不住,甩袖而起,桌上的玉如意摔在地上,顿时粉碎!

  “你要我容让些,却不问他们给我留些地步不曾?他们一个个貌似谦恭,却心怀叵测,我要是容让些,他们就要一步步逼上来!归根结底,他们是不愿看到一个女人过问朝政!”

  她几乎失控地大喊,连声音都嘶哑得不成样子,像是花瓣揉碎支离,恨恨的模样美丽而让人心悸。

  “而你……居然念念不忘从前!那些从前……”

  她咬着牙,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最终,却渐渐黯淡下来,宛如冷却的岩浆,最后留下的不过是死水沉石而已。

  她低低地笑了,笑声带着苍凉凄然,更带着不可言说的诡秘。

  “你要的‘从前’,早就化为了泡影,已经不可能挽回——你死心吧!”

  她冷冷地笑着,仿佛要甩掉什么东西,一拂罗袖,眼中带着晶莹的残忍,转身去了内殿。

  皇帝静静伫立着,望着她远去的方向,良久不语。半晌,才低下头,将一声叹息化为胸中块垒。

  皇帝回到乾清宫,里面已经被彻底清理过,崭新的红缎锦毯熏香馥郁,丝毫不见先前的血腥味。皇帝负手看着禁军首领前来回报,又见何远畏畏缩缩地向这边看,不由得没好气道:“你在那里做什么,宫里有事总见不到你的影子!”

  何远见他面色不善,于是小心斟酌道:“微臣愚昧……敢问万岁,这弑君犯上的贱人尸体该怎么处理?”

  皇帝瞥了他一眼,越发不耐道:“这些事也要来问朕吗?”

  何远更不敢抬头,低头道:“按照前朝规矩,是要绞首弃之荒野的,可毕竟事涉内闱,臣等也不敢擅作主张。”

  皇帝想了一下,摇头道:“算了,人都死了,就算是弃市,也没什么可以震慑人心的,倒反而叫人笑话朕睚眦必报……你把她的尸首交给她家人吧。”

  何远一呆:“交给南昏侯?”

  他心中暗奇:出了这样的事,居然没有株连,万岁如今怎么竟转了性子?口中却不敢怠慢,唯唯称是,随即退了下去。

  皇帝微微沉思,想起何远所说的荒野,不由得有一种阴冷不适的感觉升上心头,仿佛要挥去什么不好的回忆。他摇了摇头,竭力要把这种不快驱除。

  “也好,趁此事一发,便让陈谨彻底给我个交代吧!”

  这一次的事件,随即就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传得沸沸扬扬。大臣们惊怒之下,纷纷上疏要求追究南昏侯的叵测反意。皇帝留中不发,如此暧昧的态度,却更是让这些人“义愤填膺”。

  “皇上这是在行烧鹅故事吗?”宝锦微笑着叹道。

  犀利的嘲讽如轻风拂过,皇帝抬头看时,她已恢复了恭谨平稳的仪态,弯腰为他铺平宣纸。

  “这是何意?”

  “万岁肯定不甚读各朝秘史。”

  皇帝睨了她一眼,微微不悦:“朕乃寒门出身,怎会有闲情去看这些?”

  “传说某朝太祖皇帝有一位心腹之臣,却又对他忌之甚深。某日这大臣生了背疽,皇帝连忙赐药,还附上了一只烧鹅——传说生背疽而食烧鹅者必死。那大臣含泪谢了圣恩,当着使者的面把烧鹅吃了个精光,当天夜里就气绝身亡了。”这里所说的“烧鹅”,乃是出自明太祖朱元璋与徐达的故事。传说徐达含泪食过烧鹅,半夜背疽发作,吐血而死。

  “哦?还有这等事?生背疽吃烧鹅真会绝命吗?”皇帝被她这娓娓一说,提起了兴致,干脆连字也不写了,放下笔问道。

  宝锦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这只是传说,未必是真。可是圣上是金口玉言,他送烧鹅,意思不言自明,此人不死也得死了。”

  皇帝这时已经反应过来,心中一怒,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朕要取陈谨的性命,于是就留中暗示默许,让众臣上书弹劾,或者让陈谨惊惧之下自行了断……”

  宝锦摇了摇头,敛目正容道:“这不是我的意思,而是天下人都这么觉得。”

  她抬头看见皇帝面色阴沉,眸中虽然冷怒,却带着捉摸不透的深邃,于是笑着继续道:“万岁圣心独断,当然也不是我等庸人可以揣测的。”

  皇帝却不吃她这迷汤,冷冷一笑,清峻双目中光芒越发幽深:“朕是要‘独断’个什么,你且说个清楚。”

  宝锦只是笑而不语,惹恼了皇帝,一把将她拉过来,两人的身躯都密合在一起,温热的气息彼此熏染着。

  皇帝的眼中带起既恼且戏谑的迷离光芒:“你要是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朕今天就和你新账老账一起算!”

  宝锦面飞赧色,挣动一下没有退开,索性也就泰然处之:“万岁要算什么老账?”

  “你真是贵人多忘事啊……”皇帝冷笑了一声,眼神越发危险地逼近,道,“朕上次吩咐你不许去那茶宴,结果你还是自说自话地去了。”

  宝锦在他犀利目光的逼视下,有些心虚尴尬地轻笑了两声,最后实在避无可避,只得豁出去,低声道:“我心里总觉得不安,怕您出什么意外,于是就去了她宫里,没想到路上遇到了靖王……”

  皇帝静静听着,眼中的冷峻神气也渐渐不见,逐渐化为含笑的温柔眼神。他手劲变轻,几乎宠溺地抚摩着宝锦的发丝,叹道:“你啊……终究还是你最在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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