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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这样异样的平静之下,却蕴藏着风雨欲来的窒息感,只有深深趟入这浑水中的人,才能感受到那凝滞诡谲的风向。

  纤纤玉手捧起面具,轻轻摩挲着,因那荧荧珠光而微微眯眼。

  素来清寒的卧房,因这宝光而满室奢靡,让人目眩神迷。

  是怎样巧夺天工的技艺,才能让珠贝的粉末在丹炉中凝成这道面具……

  宝锦心中思索着,念及自己那温蔼儒雅的父皇,心中又是一酸。

  曾记得幼时,父女三人一起在御花园中赏花行舟,那秋千之下,荷塘水畔,种种欢声笑语,犹在耳边回响。

  父皇性爱炼丹,不擅政务,于国可以说是昏庸无道,但在女儿们心中,他却是天下至宝,是她们唯一的亲人。

  宝锦抚摩着面具,感受着指尖的光滑冰冷,直到触到粗糙的交界,这才低头细看。

  被摔裂的下颌以黄金镶补,虽是十足赤金,却也显出异样来,在灯下瞧着,金光诡谲幽泽,越发显得不祥。

  宝锦拈在手中,想象着姐姐当时凄凉一笑,将它从高台上摔下,然后束手就擒的心情,只觉得胸间激越,全身的血脉都在沸腾。

  为什么?

  她在黑暗中无声地嘶喊,冥冥中,却仍是毫无声息。

  “姐姐,如今国破家亡,所有的事,都由我来替你完成吧……”

  纤纤十指微一用力,将面具覆在脸上,五官顿时被银雪珠光覆盖,只余下一双幽黑沉寂的眸子,冷冷地,从铜镜中端详着自己。

  “姐姐,你的面具暂且借我……接下来,我将掀起无边杀戮,尽可能地斩杀他的大将,拖延伪帝的南下攻势。”

  “强弩之末,矢不能穿鲁缟……这句话,还是你教我的,我永远都记得。”

  面具上栩栩如生的五官,遮挡住所有的表情,只余下那幽黑沉寂的双眸,暗夜中看来,仿佛鬼魅仙灵。

  “今晚……仍要出去吗?”季馨奉上晚膳,静静等候着宝锦用完,这才轻声问道。

  案上的烛光摇曳,带出晦明不定的光焰,在她面上映出种种暗影。

  宝锦放下碗筷,却不愿季馨动手,亲自将这些器具收入食盒中,这才抬头苦笑道:“我一出门,你就坐立不安……”

  “那是因为小姐你总是行险。”季馨毫不退让地埋怨道,一边沏了新茶,氤氲的热气让人精神一振。

  宝锦无奈,笑谑道:“你如今也真是伶牙俐齿了,竟然编派起我的不是了!”

  她饮尽热茶,换过黑衣装束,正要启窗而出,却觉得衣袂一紧,回头一看,只见季馨双目盈润,幽幽道:“小姐,如今外间正在追捕刺客,你千万要小心!”

  “放心吧!”

  宝锦扯回衣摆,翩然掠出窗外。

  季馨目送着夜色中逐渐消失的身影,眸中幽然复杂,长叹一声,却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也罢,我一个外人,何苦来操这个心……”她低喃道,仿佛别有衷肠,却难以述说。

  雪刃尽处,只见一阵痛号惨叫,鲜血与肉骨齐飞,此情此景如同修罗地狱。

  残肢在黎明的街石上滚落,滑润细腻的青条大石也染满了嫣红,轿子翻滚在一旁,已摔得变形散架,它的主人却伫立一旁,宛如石雕。

  兵部尚书——骁骑将军霍明双手抱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这惨烈搏杀的一幕。

  他的亲信正在与刺客拼杀,又一声惨叫响起,一蓬血雨之下,又一人倒在血泊之中。

  这是跟随他多年的亲信,一向视若子侄,饶是他心如铁石,也不禁微微一痛。

  即使心痛,他仍是睁大了眼,在瞬息之间捕捉刺客的破绽。

  “将军快走……”亲随痛叫一声,惨烈得几乎要穿透夜空。

  没有用的……霍明苦笑,刺客虽在搏杀之中,气机却早就锁定了自己。一旦转身逃遁,她左手袖中的暗器就会飞出,致自己于死命。

  与其等死,不如搏上一搏。

  越是危急,他越是冷静,场中刀光剑影,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终于寻到了时机——就是现在!

  他拔剑而起,冲入阵中,不顾刺客袖中飞来的银针,微侧肩膀,硬受了一记,闷哼一声后,雪刃直点刺客的腰肋。

  血光一线。

  宝锦只觉得肋下一点刺痛,整颗心都沉了下去——自己已经中剑!

  电光石火间,她旋身一错,避过要害,雪刃划过肋骨,虽然喷出血来,却仍无性命之虞。

  居然没有正中?

  霍明惊得毛骨悚然,急身而退,咽喉处却一阵剧痛。

  一根银针割破了喉管,顿时血如泉涌——已经没救了!

  银针在暗夜里带出一抹流光,从咽喉处贯穿而出,悄然坠落在青石细缝中。

  霍明的耳边响起巨大的轰鸣声,这轰鸣声带着全身血脉都为之流散。他的眼前白光乱闪,却终于无力地倒地。

  血从咽喉处蜿蜒而出,他的亲随们惊惶来救,却也被刺客袖中的银针一一毙命。

  京师长街之中,这一幕短暂的狙杀,却仍未能撼动人们的甜梦——冬日的夜,实在太过深重。

  屋檐的残雪只剩下薄薄一层,黑瓦从中隐隐透出,依稀有雪水滴落。

  霍明的手捂住脖项,徒劳地挣扎着,瘫伏在地,嫣红血腥地染满了衣袖,他的瞳孔正在逐渐涣散,一片茫然。

  一轮寒月从云间射出,清冷的莹光照在这长街中央,刺客的面具,被映得银白一片。

  这珠光映入霍明的眼中,却让他涣散的瞳孔猛然收缩。

  仿佛看见了天底下最可怕的事物,这垂死之人剧烈抽搐着,将熄的眸光也凝为两点火焰。

  他伸出手,鲜血淋漓地,向着刺客的方向抓去,眼中怨毒无限,却又带着别样的惊惧。

  他咽喉颤动着,含糊不清地嘶喊道:“你这妖孽……我还记得这面具!”

  鲜血从他口鼻之中涌出,染满了朝服,在这暗夜之中,格外触目惊心。

  “你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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