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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六


  以一个垂死之人积蓄良久最后能拿出的全部力气,死死抱住了白渊的身子,随即往船下一跃!

  “夫死,我共亡!”

  刹那间白渊的手已经按在了她的后心。

  刹那间白渊的衣袖振了振,已经搭上了身侧船身。

  然而他突然放开了手。

  海风流荡,柳挽岚抱着白渊,翻翻滚滚着落下去。

  那一刻快如闪电亦慢如缓行。

  白渊和柳挽岚在下落。

  小舟上秦长歌霍然抬首,立刻身化流光,掌中长剑白练飞卷,自下而上直直袭向半空中白渊前心。

  剑出,剑没!

  长剑没入抱着柳挽岚的白渊前胸,穿出一个血雨纷飞的洞,秦长歌并不撤剑,连人带剑直撞过去,巨大的充满仇恨的撞击力,将白渊身子穿在剑上带得向后飞起,离开柳挽岚下落的身子,咚的一声撞到船身。

  嚓!

  剑抵白渊,飞越长空,再没入船身一半,生生将白渊钉在船帮上。

  秦长歌悬于半空,挂在自己的剑柄之上。

  鲜血奔流,顺着剑上沟槽,倒流进了秦长歌衣袖之中,瞬间将她素衣染红,秦长歌却只在笑,悲凉痛快的笑,她一仰头长发飞散,声音在海面上远远传开去,“你以为她会说,她爱过你?你以为她最后那曲,是在向你诉说离别?白渊,你这样的人,怎么配?”

  海风呼啸,吹起被钉住的那人的黑发,那遮面的带着鲜血的发,锦缎般缓缓展开在船舷上,四散飞舞,犹如一面迎风猎猎的旗帜。

  然而谁生命的大旗,即将永久降落,再无升起之日?

  远处的晨曦隐现微白,刹那间明光渡海,耀亮那人最后的容颜。

  第一抹阳光自天奔下,射上以殉道者姿势钉在船身还未死去的白渊,那天神般的眉目明灭在万丈朝阳里,依旧十万里江山郁郁青青。

  他俯视秦长歌,最后淡淡展开一抹笑容。

  “秦长歌,你很开心么?”

  他神情睥睨而又怜悯。

  “其实,我们都是被自己信仰并追随的人所毁灭。”

  他轻笑,绮丽染血的十万里江山,瞬间被那男子流转氤氲的华光笼罩。

  “……大家都一样。”

  舟船开始缓缓下沉,水镜尘临去前那一剑,将船捣穿,水渐渐漫了进来,整座船即将沉入这异国海水之中。

  连同那些永生纠缠的爱恨,一世追随的疯狂,倾灭繁华的痴心,孤注一掷的毁灭。

  以及那些也许永远没有答案的疑问。

  她爱过他否?他得到她否?她是以怎样的心情去与敌共死,他是以怎样的心情在最后那刹放开了手?

  秦长歌立于舟上,看着白渊渐渐随船沉没,犹如神祗最终献身于其信仰,随自己守护过的城池共同倾覆。

  黑发金衣,消失不见。

  碧水茫茫,司空痕扑倒水中,他并没有死,被抡起砸上霹雳子的,只是先前秦长歌抓获的一个俘虏而已。

  他滚倒的那一刻已经被偷梁换柱,而白渊隔着船舷,是不可能看见秦长歌脚下的动作的。

  秦长歌要的,就是在女王面前,“杀”了她最爱的人。

  当女王以为王夫已死,失国失家再失爱的她终于爆发,挣扎着操琴而起,伪作向白渊诉情,引他举箫相合,再以力不能支的一个裂音,使对她心心念念的白渊俯身相护,流光一瞬利锋乍起,珐琅指甲尖利如十柄匕首,深深扎入了自己一生倚为长城的重臣的胸膛。

  那一刻抓裂的,不仅是血肉,更是白渊多年深情的守护,是他们之间最后的情分缘系。

  柳挽岚,到得最后,必已心境森凉如死。

  他爱她,所以毁了她,这段时日的千里辗转,纵使重病缠身,她却并没有失去思考之能,当那么一个深冷的彻悟逼近来,她亦情何以堪?

  就这么,一起结束了吧。

  她抱着白渊落船那一霎,司空痕已经扑了出去,然而他水性却不甚好,在水里扑腾来去几欲淹死,秦长歌命人将他拎出来,并在四周觅女王的尸首,却遍寻不着,这里是通海之水,今日尤其风急浪高,流动翻腾,人落下去,再找到的可能性很小。

  最终凰盟护卫只在水下捞到了一件披风,那浅紫披风在深蓝的海水中悠悠飘荡,乍一看还以为是个人,然而也只是一件她的衣服而已。

  染过佳人香泽,遮过佳人玉肌,从此再也不能接触佳人体肤的,遗物。

  司空痕抱着那湿淋淋的披风,留给了秦长歌一个萧瑟绝望的背影。

  秦长歌注视茫茫水面,恍惚想起这位当年和自己并称“绝巅双姝”的名动天下的美人,竟然从未曾和自己照面,当她重生,她却死去,临死前船头浮光掠影一霎惊变,她始终未曾看清她的容貌。

  一对绝世丽人,终无相见之缘。

  而离海海水流动不休,将他和她的尸体同时卷入,那些恩怨爱恨,同葬海底。

  也许,这正是她自己的选择——为司空痕和东燕报仇,陪白渊永久留在这深海之渊。

  秦长歌仰首,海天之上,突然展开一幅画卷,那是嶙峋山崖,明月西沉,淡金衣袍的男子立于崖巅,微笑对那少年打扮的女子道:“人生最得意处,莫过于享受这般坠落之美。”

  白渊。

  我们都是红尘逆旅中挣扎的男女,坠落在命运森凉的棋局里。

  水镜尘发觉自己有很多机会脱开凰盟护卫水阵,但是每次都在即将突破的一霎,身子一麻。

  明明前方不远,就是可以靠岸的港口,可是却如隔天涯,难以企及。

  水底,似乎隐约有些奇怪的游鱼,不断攒动着向他冲来,虽然不怕那东西,但是却多少影响了他的突破。

  他自小生长于南闵山谷,虽懂水性,却并不算十分精通,而这次围捕,却抽调了焰城本地的凰盟中人,这些在水边长大的下属,早早被精明的祁繁选练了水中阵法,在水中发同陆地,分波逐浪,灵活如鱼,所以明明武功和水镜尘相关甚远,居然也利用地势和阵法,困住了他好一阵子,给秦长歌争取了时间。

  秦长歌给他们的任务就是,不用想着伤他,拖上一刻就好。

  水镜尘涉水而战,掌中气剑光芒吞吐,每次将要捅穿某个敌人,对方便游鱼般的躲开去,利用水的流动性,身法比在平地上快速许多。

  心底隐隐生了焦躁,水镜尘微微回首看着那沉没的船——白渊已经死了吧?

  这个人……居然也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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