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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五


  “我不是为他……”

  油条儿却已经迫不及待的抱着上谕匆匆而去,行走带起的风将门咣当一声带上。

  萧琛连头也不回,只是恍惚的,慢慢收拾着桌上的纸笔。

  一低头,“啪”一声,一滴鲜血坠落纸上。

  萧琛出神的看着那点鲜血,突然提笔,就着那点艳红,侧锋逆行勾老干,浓墨中锋勾道枝,一株雪地劲梅,渐现轮廓。

  “啪!啪!”鲜血越滴越多,在纸上遍洒开来,萧琛微微一笑,就势点染成满枝红梅,枝干道劲,繁花满枝,宛似当年淮南王府四少爷的院子里那一株老梅,少年的萧玦,常于其下舞剑,幼年的萧琛,常躲在楼阁转角偷看。

  那一树荡漾着梅花和剑光的血啊……

  从此落在了谁的肩?

  第九十一章 情孽

  借你小命一用。

  焰城近海,轻舟之上,秦长歌低声如呢喃,却如惊雷响在司空痕耳侧。

  司空痕霍然回首,秦长歌已经在他耳侧低低说了几句话。

  目光一闪,司空痕眨了眨眼,秦长歌微笑的看着他,对他的谨慎小心十分满意。

  然后转头,向着白渊,冷笑着举起装上霹雳子的弓弩。

  水镜尘划船加快,白渊一返身,进了船舱,大约是想好好护在女王身边。

  司空痕突然向秦长歌扑了过去,一把搡开她手中弓弩,霹雳子铮的一声弹射上天,划出一道笔直的黑线落入水中,再次炸翻了一堆鱼。

  秦长歌大怒,拂袖挥开司空痕再次举弩,司空痕一跤栽倒甲板上,骨碌碌滚出好远,却立即悍不畏死的再次爬起,踉踉跄跄的扑向秦长歌手臂。

  秦长歌一脚将他踢开,重重撞在船舷上,司空痕一仰首,哇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软瘫在地,被晃荡的船身一摇,滚到了秦长歌脚下。

  “铮!”

  琴音突起。

  自前方白渊座船船舱内传出。

  轻盈绵邈的琴音,低徊宛转,柔而不弱,在波浪迭起四散殷红的水面飘散开来,再缓缓传入静默聆听的人耳中。

  那些牵念……不舍……信任……悲伤……无奈……告别……一丝丝一缕缕都化在了空谷幽兰似的高远琴音里,恍惚间足踏空山,满山桂子正落,而明月下一朵香兰,正静谧着收敛蕊心。

  一阵静默,随即,一曲箫音突然生自海上,扶摇而起,直上九霄,在苍穹星光之间游弋,箫声中亦满满不舍悲伤,却比琴音多了几分郁愤悲凉。

  海风突然静了静,层云突然低了低,鸥鸟无声自水面掠过,激起月华般粼粼的波光,波涛心头,绵延无际的水岸在即。

  这一刻万灵沉寂,聆听琴箫相合而心事尽诉。

  滚倒地下的司空痕霍然回首,颤声道:“挽岚地告别……她在向谁告别……啊不不是我……她不成了……不,不!”

  他全然忘记自己身在何地、打算做什么,挣扎着便要爬起,秦长歌立即一脚将他踩住,传音怒喝:“她马上死不死我不知道,但是你敢乱来,我立刻就叫她死!”

  不待司空痕回答,冷笑一声,秦长歌第三次举起弩箭,平端向着白渊的船舱。

  司空痕大喝一声,一把拽住秦长歌的靴子,用脑袋向她腿上一撞。

  秦长歌猝不及防被撞得身子一歪,随即定住,手中弩箭一颤,霹雳子电射而出,角度微微歪斜,射向了白渊坐船的船首。

  水镜尘突然飘身而起,掌中“气桨”忽然化成一道柔软的白布,和先前秦长歌一般,四面不靠的包裹住了霹雳子,然后反掷回来。

  秦长歌突然抡起司空痕的身子,半空里迎上霹雳子!

  “轰!”

  两船之间,半空里炸开人体,一刹间爆开艳红淋漓的血色之花,黑烟滚滚里,碎肉和白骨如千万瓣绽开的花丝般四散激飞,掠出深红的轨迹,随即纷纷坠落深蓝海水,漫天里下了场血肉雨。

  琴音突裂,戛然而止。

  极度巨响后一阵极度寂静。

  “啊!”

  前方船上突然传来一声大喝,竟是白渊的声气,声音里不仅有痛苦,还充满悲伤愤怒,只听那声音,便觉巨大的疼痛扑面而来。

  一直在亲自掌舵的水镜尘霍然而起,回身匆忙一瞥间面色大变,然而竟不再过去,而是横剑一甩飘身而起,直直向前方水面掠去。

  他掌中白光一闪,划气成舟,在脚下铺延成了薄薄的一片,分水破浪,直向不远外水岸边一艘船奔去。

  秦长歌厉叱:“给我拦!”

  哗啦水声连响,水岸之边,秦长歌早先埋伏待用的精通水性的凰盟护卫分浪而出,黑色水靠的身体游鱼般在水中一转,已经齐齐包围了水镜尘。

  而秦长歌那边早已在爆炸的那一刻已经放下小舟,秦长歌飞燕般点过小舟,直扑已经停下来的白渊座船。

  将至而未至时,座船之上突然门帘一掀。

  出现的是捂着胸口摇摇晃晃的白渊,他指间鲜血奔流,将一身淡金衣袍尽染。

  他手中拖着一个女子,那女子垂着臻首,一头青丝月光般倾泻下来,她一直在咳嗽,拼命咳嗽,捂在嘴上的手指,又长又尖,闪着青紫斑斓的光,隐约还有殷红的颜色,仔细一看却是打磨得极为尖利的弹琴的珐琅甲套。

  白渊不看即将到达的死敌秦长歌,不看弃他而去的战友水镜尘,只是死死盯着那女子,一遍遍轻声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那女子低低咳嗽,始终不曾抬头,伏身的甲板之上,有淡淡的粉红的血水洇开去。

  她指甲紧紧扣着甲板,慢慢:“……你灭我国、杀我军、现在、又害死了痕……我……报仇……”

  白渊踉跄一步,如同再次被重击,撞上船舷,束发的发带被勾住,白渊霍然一甩头,淡金发带悠然飘开,满头黑发飞扬而起,遮住了这一刻他痛极崩溃的眼神。

  “原来……你都知道,原来……你恨我。”

  “不……”女子低低喘气,埋首血迹之间,似乎再也无法挣扎得起,“……最近……才想明白。”

  幽黑狂乱,宛如烈火深渊的眼神突然一凝,白渊目光里的火刹那聚拢了来,化为两盏幽碧的灯,灼灼的盯着柳挽岚,“那你……以前……有没有爱过我?”

  他吃力的一字字道:“你……刚才以琴音诉心曲……我不会听错,不会听错……”

  他突然大声狂笑起来,笑声比那被海风吹得四散的长发还要纷乱,在水面之上遥遥传开去,震得明月黯淡,震得波浪惊起,震得更远处的群山都在不断颤抖,发出空洞悠远的回声。

  然而那笑声,笑到最后,竟至完全没有了声息。

  大悲无泪,大悟无言,大笑无声。

  ……原本可以永永远远的守下去,却因为他贪心的想要得到更多,最终全部失去,如同此刻胸膛中流出的鲜血,一旦奔逝,永不可追。

  ……这一生癫狂半世守护,都化作这离海支流万千滔滔逝水,一生里最后一次琴箫相合,到头来却成了她暗含杀机的告别谶言。

  那朵珍重开在掌心多年的花,末了,却在蕊心里酿出了带毒的汁,结出色彩斑斓气味芳香引人采撷的果,等待他一往无回的咽下。

  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终至烧手。

  假使百千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聚时,果报还自受……

  白渊笑至无声,胸膛上的鲜血却已渐渐凝结,其实柳挽岚攻击极准,正中前心,这个纤纤娇弱的女子,之所以认得人身要害,还是他为了她的安全,亲自手把手教她的。

  只是她毕竟临近弥留,气力不济,虽攻击的是要害,杀手也未能彻底。

  然而那仍旧是永生难愈的重伤。

  伏倒血迹之上的女王,却突然对白渊招手,她颤颤伸出的手指,在风中勾勒成一个无限娇弱的姿势,宛如月下最后一朵幽兰花,即将萎谢。

  她低低道:“我……告诉你……”

  白渊疼痛的看着她,慢慢俯下身去。

  她一生的最后一句话,会是什么?

  白渊满心里烧着带血的火,一寸寸辗转过那些无辜的血肉,所经之处遍野燎原,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狠毒的折磨,每一个动作都是拆骨裂肤的酷刑。

  然而他还是慢慢凑近那女子,那般凄凉的希冀……她的最后一句话,他想听……再不听,此生也将再无机会……

  柳挽岚突然跃身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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