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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你也差不多料到我会带你去一个没去过的地方?……所以你想问的问题,一早就是‘要去哪里’?”子昭气的想笑。“傻瓜。”

  傻瓜?飞雨恼怒,周身景物的确冷清凋落已极,瞧这枯藤老树破落小径,她当然不知道要被他带着去哪里。“对!那就是我要问的问题!这里连人的足迹也没有过,雪干净的出奇,定是条没有人走的小路,你为什么要走没有人走的小路呢?”

  杂草渐渐丛生,石子尖刻扎脚,阴湿腥臭刺鼻,浸透着杀戮与纷争的泥沙。

  这是一条没有人走的小路。

  子昭忽而沉默了。为什么,要走没有人走的小路呢?可他走的所有路,都无人走过。他将自己的足迹踏上去,那里才有了足迹。他走无人走过的路,做无人做过的事,一些侥幸成功,更多惨烈失败。

  但他还是要走下去,不知道为什么有与众不同的心愿,不知道为什么要击穿头顶压着的人,只是,要走下去。

  许多年来,他做“第一个”,也做“孤身一个”。

  可是,真的再也不想独自走小路了。有人陪着,是他心爱的人,多么好。

  奈琅城距东海上的鹿儿岛、对马岛都不远,雪逐渐停了,细腻婉转的岛唄徐徐飘扬,撞上远处吉峰,回音清越。

  子昭不回答,飞雨听得远处传来了悠扬的岛歌,深沉浑厚的男子之声,唱的是瀛语的词,音传九天,心在无垠。

  “这歌……真好听,唱的是什么?”飞雨喃喃。

  阖起了双眼心中尽茫然黯然抬头望满目照悲凉只有一条道路通向了荒野哪里能够找到前面的方向

  什么时候啊有谁也曾来到这路上什么时候啊有谁也会循着这去向(歌词来自谷村新司的《星》,上海世博会开幕式上最令人感动的歌曲,曲子雄浑大气,词亦写的好,就在这一片茫然之中,我们都会找到内心的方向。不过这首曲子不是岛唄,只是姑且借来一用。)

  或许有天,他真的能够坦然。或许有天,他心中孤傲的魔能永远沉睡,这名为“星”的岛歌,再也不会教他想起星与砂的分别。

  为何,一定要走没有人走的小路呢?

  子昭修长手指轻划飞雨细滑的手背,将它持在掌中,护在心里。“跟紧我。”

  “你走的太快,我跟不上。”

  “如果跟不上,就在原地等我,我会回来。”他坚定了声音,亦坚定了心意,“我再也不会丢下你。”

  什么时候啊有谁也曾来到这路上什么时候啊有谁也会循着这去向

  飞雨郁闷的嘟了嘴。微暗夜影中,阴影却倏然向她靠近。唇被吸住,顷刻全身酥麻,沉沦在这个突如其来的吻中,酸甜交杂。风又起,仿佛有殷红彼岸花的细瓣飞抚过她脸孔,恋人吻触点在眉间、耳下,微痒,微醺。

  世玙说,若一个男人吻一个女人,便说明他对她极是在意的。

  子昭他,真的很在意她吗?

  “你……”

  他抚上她细肩,隔着厚重布衣,她周身温热起来。他吻的越发浓烈,轻咬她雪白的细颈,她衣衫褪至肩下。她忽然剧痛,他钳住她右肩的手立刻放松。

  那枚被弩箭射出的紫黑瘢痕,忽然横贯在两人之间,提醒着某些深刻入心的伤痛。

  各自失去的亲人,其实从未离去。

  “子昭……”她想推开他,他揽住她的手臂却更紧,他狠狠吻她,好像这样就能吻掉所有不堪的过往。

  滚烫泪滴灼在他的手上,他却止不住燃着的渴望。如果就这样什么都不顾该有多好,就在他的唇将要下滑时,她竭尽全力推开了他。

  两人在昏暗的月光中面面相觑,陌生的一如隔世。

  “嫁给我。”

  “你何时有了妾室?”

  “若你不答应嫁给我,明天就有了。”

  飞雨这才明白过来,原来紫姬是奉了命故意撒谎。“你……混蛋!”

  子昭等的也很心焦,可她迟迟不来,不免让他害怕起来,怕她真的没有那么在乎,甚至根本不在乎。幸而来是来了,却又不敢问,直叫他好气又好笑。“嫁给我。”

  “到我所愿那两件事实现了再说。”飞雨手忙脚乱的敛好衣衫,还在方才的迷乱之中,没有完全复了神志。

  两件事——贤妃归国,父王康复。前一件好办,后一件……却不随他所愿了。平江王不对飞雨揭破已康复的事实,原因他隐隐有些猜测,只怕那四殿下是矛盾的很,不知该如何抉择——一方面厌弃着瀛人,一方面又眼睁睁看女儿爱上了瀛人。于是索性继续装傻,直到想清楚再堂而皇之的康复,为女儿做主。

  方才的温柔和耐心消失殆尽,子昭极是冷酷,他已成功消弭了她心中的仇恨,然而她还因为平江王而不敢靠近他。他对此不是没有别扭——每天与飞雨朝夕相处的是个挂名的养父而已,养父仍然是男人,无道理叫他日日的看她与另一个男人耳鬓厮磨。

  “迟早有一天你会离开他的。”

  飞雨没有答话,当那令她不寒而栗的阴沉回到子昭脸上,她只想离开。

  “你会的。”子昭盯住她双眸说出了这句,倒似命令。

  子昭冷冷睇她,心魔顿生。留得平江王的命,绝对不是为了添个与他抢她的人。他博得一切都为使自己在她心目中成为强者,如今他做到了,她就不能属于任何其他人。

  这时,一座幽黑暗寂的殿阁现于面前,上书三个鎏金汉字——“大安寺”。

  门口一棵高大梧桐,两人刚刚落脚站定,空中划过一道白光,爆响在身侧的木干上,碎声四溅。是只瓷瓶,似乎专门朝着他们而来。黑洞般的大安寺中传出一声瀛语叫骂。

  子昭从容掸掸衣袖,冷笑道:“脾气见长。”

  飞雨正发呆,手被子昭一扯,拖进了那暗无光日的佛寺。

  一入殿阁,便是一股酸腐气味扑鼻而入,好似许久未通过风。室内什物俱是狼籍,被褥泛黄污渍,几件长衫胡乱搭于床头,酒瓶子满地翻滚,想必用来砸他们的便是其中一只。白刺刺瓷器边上是一堆秽物,恶臭熏天。

  飞雨正掩口欲呕,子昭却忽将她拉进自己怀中,手覆上了她双眼。她推开他的手,倏地看到面前跳出个骇人的幽长黑影,吓的登时尖叫着扑回他怀里。

  这野人身材很高,可与子昭平视,然而身量要魁梧结实的多。他长发肮脏打结,污泥遮住大半脸孔,只余那一双眼睛,凶光慑人,狠狠钉在她身上,似乎想吞掉她。

  子昭的洁癖将将要发作,恨不能将鼻子与眉毛皱在一起,厌厌对野人道:“去洗澡。”

  野人继续用瀛语咆哮,似乎是个“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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