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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


  “在她被噩梦惊醒之前快些回去。不然,她一夜无眠。”

  那双小脚是她身上唯一完好无伤的地方,他不愿看见它们生了冻疮。

  该说的话都已说完,子昭转身回宫,走出几步却听得四殿下在身后跺脚怒骂,“小子,速速将你的伞给本王!这鬼天气可是索命的么?”

  “卑贱的瀛人的伞,高贵的汉人不嫌脏么?”

  龙篪跟上几步,虎目圆睁,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打量这少年世子。许久,严厉的目光稍微松缓了些,“关心我女儿的人,我不会嫌脏。”

  在瀛宫的日日夜夜,东方子昭对雨儿的心意他都看在眼里。虽然这不代表瀛国不是脏的。此次劫持贤妃要挟天朝,真真是最下作的奸人伎俩。

  子昭瞥龙篪几眼,绕开他,伞兀自撑的平稳,面容平静。“你现在是个痴人。痴人,是不懂撑伞的。”

  他们脚步终究慢了些,飞雨果被噩梦惊醒。就在紫姬将要拉不住她的时候,世子已寻得了平江王,返回飞香舍中。飞雨虚惊一场,再次照顾父王睡下,一转身子昭仍在外殿守着,瞳光柔和,沐过风雪忽现融冰。

  “以后他不会再到处乱走了。”子昭允诺道。他的话平江王听进去了——瀛军所恃力量是天下第一的海军,断然不会傻到在陆路上与汉军开战,因此刺探地形根本无用。

  飞雨不愿理他,想去为父王张罗早膳,稍一欠身,细腕被他攥住,硬是拉了回来。

  宫婢左右擦过两人身际,各自忙碌着为平江王洗漱。

  初桃亦在,奉了子昭的命令部署飞香舍内外的护卫,叮嘱他们看守保护飞雨父女,尤其看紧平江王。近来天气恶劣,大雪中极易迷失方向,走失了便是危险。

  晚樱为飞雨加厚了被褥,熨烫过数遍的被里透着安神的熏味,闻起来舒适缓神,可见煞费苦心。

  早穗将世子的朝服携来,让他在这里更换。她做这事已经十分习惯且熟练,好像飞香舍已经是世子的后宫,每每晨起必然是直接从这里去瀛宫早朝的。可她也不知道,子昭从未在殿内过夜,只在窗外守护。

  紫姬自不会闲着,正悉心安排膳食。

  飞雨一时失神,如今她不啻带着父王一同寄人篱下,寄的是仇人篱下。他救过她的命,却害了姑姑的命。欠他的怎么还?如果不还,怎么能一心一意的恨他?

  头顶那人忽而出问,“我的话,都记得么?”

  “什么话?”

  “瀛国独立,贤妃归国。之后,不争霸,不抢夺,不伤苍生,不倾天下,我不是瀛国只是子昭。若我能做到这样的话,请你一直留在我的身边。”他一气将这些话说完,像是恳求。

  这些日子以来他的行为已经与哀求无异。天朝太子曾在瑶台月中断言瀛国世子意不在独立,而在争霸。可那太子错了,他毕生所谋不过为了找回那曾在六岁的她面前丢掉的自尊,为了让她明白,星与砂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少女腮帮子鼓鼓,硬是错开目光,不回答。

  子昭顺着细细的手腕摸至她藏在袖底的小拳头,将它捧至面前,怕弄痛了她不敢硬掰,细细抓挠。

  飞雨看着眼前这专注的男子,忽而惊觉这是他们曾经童年时的游戏。

  十二岁的他就早早身负雄心壮志,六岁的她却只希望他陪着她,哪里也不要去。曾经那么怕他走开,可曾料到今日的反目成仇?

  低矮屋檐下还未完全消尽的夏初,嗡嗡扰人的蜂儿,冷脸的男孩和撒娇的女孩。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俏生生响起,不知人间有仇恨,不知人间有别离。

  “掰开我的手!掰不开你就输了。”

  这时子昭放弃了努力,抓挠成了轻柔的抚摸。“我掰不开,你赢了。”他将她的拳头小心翼翼包在自己掌心中,牵起唇角,拢成几年来的第一个衷心微笑。

  “你赢了,我不再丢下你。”

  刹那间,泪如泉涌。

  明媚的夏日已成为苍白的雪片,她最初记忆的男孩如同隔了千山万水之远。沧桑刻诸缺失的十年,他们都不再是当年的孩子。

  曾经那样努力的想要拉住他,拉不住他,自己也伤痕累累。十年前那个苍白瘦削的倔强男孩曾咬牙切齿,不惜让她疼痛——你记住,我不会输;十年后他却从容而笑——你赢了,我不再丢下你。

  哐当——龙篪右臂本搭在膝头,此刻软软垂下,竟打翻了手边的烛台。银器坠地,惊起近旁宫婢一片尖叫。灯油漏出,起了不大不小的火。初桃一脚踩灭,责备宫婢们大惊小怪。

  飞雨浑身一凛,那迷醉的过往,终于醒了。

  “你们怎能把带火的东西放在他手边?”她怒的掉了泪,心嗵嗵直跳。奔到父王身边拿起他右手来看,幸好没有烧伤。

  然而她再不放心叫宫婢照料,恼怒的遣走她们,自行忙乱起来。直到全体宫婢惶恐的下跪求饶,她才想起子昭还在身后立着。

  他做的那个承诺,是个很冗长的句子,有很艰深的字眼,冗长艰深到她现在都不能完全复述。他的话,并非她刻意不理,而是真的记不得了。忽而想笑,但她怕睫之上的泪珠会滴落到父王手中。

  飞雨轻声说出心里的话,“让神仙姐姐回到她的亲人身边,让父王好起来,让姑姑……”终于还是落泪,她咬紧牙根,断了这残句。人死不能复生,姑姑是不能回来的。她再怎么恨他,姑姑都不能回来了。东方迟薰已死,连血债血偿都不再有人来当。

  她还能怎样?

  “神仙姐姐回到她的亲人身边,父王好起来。这就是我要的全部。”

  世玙曾说,他的名字是天朝,他的名字是瀛国。

  可她的名字只是飞雨。

  他们要争的是天下是苍生,她所愿的却只是真爱能得到成全,那些应该幸福的人,幸福永远。

  子昭点头,他如释重负。“真正到了那一刻,你要守约,和我在一起。”话音落地,他却不离开,依然等着。

  飞雨抹抹眼睛,语气发瓮。“你等我答应么?”

  子昭摇头,竟有些轻松。“我怕你拒绝。”

  不拒绝,就是答应了。

  飞雨还不及愕然,子昭已经消失,怀揣对未来满溢的信心。这时天色尚清明,雪后的晴空,听风过竹,本该是惬意之日,然而无穷无尽惆怅压在她心头,不能疏解。

  自飞香舍走到八幡宫的路她是认得的,于是生了去找神仙姐姐的念头。积雪未化尽,一处是水,一处是冰,她由走而跑,滑倒了茫然爬起继续疾跑,直至在这彻寒的日子里居然满头大汗。待到脚步停下,热汗便成冷汗,顺着她脸颊淌下,她伸手去抹才发觉交织了泪水。

  恐惧,当然是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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