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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八


  皇后抬眼,在座上欠身,答道:“妾今晨往紫微宫中时,陛下已早起,气色较昨日已大有改善。”

  “哦?”太后看她一眼,片刻,问:“如今专司紫微宫的太医是何人?”

  皇后道:“是太医署袁医正。”

  太后颔首,收回目光。

  “陛下身体方愈,又为国事操劳。后宫之中,皇后更当尽心,勿使陛下添忧。”她说。

  窦皇后一礼:“敬诺。”

  太后转向一旁的内侍,吩咐道:“袁医正医术精进,服侍天子功不可没。从我库中赐他彩帛三十匹并黄金十斤。”

  内侍闻言,忙一礼:“敬诺。”

  “尔等回去吧。“太后揉揉太阳穴,对嫔妃们淡淡道。

  众人面面相觑,各有惊疑不安。

  小窦夫人忍不住,正要开口,袖上却被一扯。抬眼,窦皇后目光斜来,面上的神色却是平静。

  “妾等遵命。”只见窦皇后向太后一礼,声音温和。

  “姊姊。”才出宫门,小窦夫人脚步匆匆地跟上窦皇后,看着她,语带埋怨:“姊姊方才怎不出声?”

  窦皇后看看她,面容仍镇定。“出声?”她由侍婢搀着,一边缓行一边悠悠道:“太后昨日苦劝陛下整整一日无果,我等今日若来太后跟前哭上一场,岂不惹她恼怒?”

  小窦夫人语塞。

  鲜卑攻雉芒关,犹如一声惊雷炸在京城头顶。据闻雉芒关下,来袭的胡人聚得密密麻麻,足有二三十万。事急如火烧眉毛,昨日的朝会上,丞相领百官向皇帝奏议离京避险。皇帝却不肯,以“天子守国门”驳回。

  太后闻讯大惊,即刻赶往紫微宫中,与丞相一起相劝。

  皇帝执意不改,只说会将太后与皇嗣送离,自己却要留在京城。太后又急又怒,几乎晕厥。

  事情传开,在后宫的女人们之中说起,更是风声鹤唳。

  小窦夫人绝望地望着窦皇后,面色灰败,手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指尖冰凉:“陛下……陛下难道要我等留在宫中等死?”

  “胡说什么!”窦皇后闻言,忙瞪她一眼,低斥道。

  王宓走入紫微宫中时,皇帝已经从宣政殿回来了。

  寝殿之中,宫人们进进出出,忙碌而有条不紊。皇帝已经宽下朝服,闭眼靠在软榻上,旁边几只铜盆里,炭火正红。

  “皇兄。”王宓从宫人手中接过一碗补羹,朝皇帝走过去。“起来用羹吧。”王宓在榻旁坐下,轻声道。

  皇帝却无所动静,片刻,抬抬手。

  王宓依他,将羹碗放在面前案上。

  只听一声长长的呼吸从胸腔中传出,过了会,皇帝睁开眼睛。

  “什么时辰了?”他问一旁的徐成。

  徐成笑笑:“陛下午时下朝,现下才过了一刻。”

  皇帝颔首。

  听着她们说话,王宓抬眼朝殿内瞅去,却只见都是些平常服侍的宫人。

  “教闲人出去,朕清静清静。”皇帝调整一下卧姿,吩咐道。

  徐成应了声,正要去传命,忽闻皇帝又道:“这些火盆也撤走。”徐成一愣,忙道:“陛下身体新愈,如今天寒,若着了凉……”

  “朕没那么娇贵。”皇帝淡淡道,闭上眼睛:“撤走。”

  徐成只得应下一声,为皇帝再添上一层锦衾,让宫人将火盆移开。

  四周的空气骤然冷了下来。

  王宓看看退出殿外的众人,又看看闭目养神的皇帝,片刻,小声道:“武威侯夫人可还在宫中?”

  皇帝答了声:“嗯。”

  果不其然。

  “皇兄该早放她回去。”王宓道:“毕竟是臣妇,被人知晓总不好。”

  皇帝睁开眼睛,睨向她,冷笑道:“哦?阿宓也知她是臣妇,当初将她带来的是朕么?”

  王宓红了脸,嗫嚅道:“我那时也是想救皇兄……”

  皇帝轻哼一声,转回头去。

  “武威侯夫人去的是甘棠殿,何人敢多言。”只听他道。

  王宓怔了怔,倏而了然。她自知说不过皇帝,看着他的脸色,闭口不语。

  “阿宓来看朕,就为问武威侯夫人?”沉默了一会,忽然闻得皇帝又道。

  王宓讪然,自己心里想什么,总躲不过他。

  “不知雉芒关如何了?”她问皇帝。

  皇帝看看她,面带揶揄:“怎么?信不过朕的骑郎将?”

  “不是。”王宓看着他,却再无玩笑心思。她面上带着些不自在,片刻,低低道:“皇兄身系天下万世,若各郡救兵不及赶来可如何是好?不若退一步,也是至善之举。”

  皇帝闻言,笑意凝在唇边:“母后教你说的?”

  王宓忙摇头:“是阿宓自己想的。”她望着皇帝,目光恳切:“皇兄,丈夫能屈能伸,何苦固执一时?”

  “固执?”皇帝笑了起来。

  他长长地呼吸一口气,枕着软褥,望着上方:“阿宓可知京城与鲜卑之间,隔了几州几郡?”

  王宓想了想,道:“相隔三州三十九郡。”

  皇帝低低道:“鲜卑自大司马而破,诸部零落,聚得三十万骑亦是游散之勇,又怎做到长驱直入而未见烽火?”

  王宓心中倏而一沉。天下堪舆,她也大致了解,京城北方诸州郡,各有驻防,鲜卑要无声无息地兵临城下,确是不可能。

  她睁大眼睛:“莫非……”

  皇帝唇边浮起冷笑:“济北国虽偏僻,却北接胡地,南临京畿,济北王打的好主意!”

  王宓面色发白,手中沁出一阵冷汗。济北王,文皇帝时始封,乃当今所存诸王国中资历最老的。一个济北王一个濮阳王,都宗室皇亲,也都同时向他们插来一刀。

  “阿宓。”皇帝眯起眼睛,声音虚空:“朕已将天下权贵都得罪遍了,若不固执,还能躲到何处?”

  王宓怔怔望着他,咬着唇,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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