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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五


  未几,殿门打开。几名内侍进来,服侍他穿上朝服。

  馥之在一旁,见他虽然面色仍然不佳,身体却挺得笔直,穿衣戴冠之后,竟丝毫看不出是个大病初愈的人。

  皇帝目不斜视,待整好衣冠,坐在步撵上,由内侍抬出去。

  馥之留在殿中,看看四周,宫人们低头收拾着,却无人看过来,似未曾发现她一般。没多久,外面进来一人,是徐成。

  “夫人随我来。”他走过来一礼,低声道。

  馥之略一踌躇,移步跟在他身后。

  出了寝殿,徐成领着馥之向一侧走去,不一会,走到一处小偏殿前。

  “夫人辛苦,陛下将此殿赐与夫人歇息。”徐成恭声道。

  馥之看看里面,却没有动。

  “何时放我回去?”她眉头微皱。

  徐成神色平静:“此事须待陛下旨意。”

  馥之盯着他,抿唇不语。

  徐成却不多言,再礼告退而去。

  馥之独自站在原处,片刻,望望四周,忽而觉得有些茫然。她走进偏殿里,只见一张小案上已经摆着食物,似乎是刚做好的,还冒着热气。

  腹中早已饥肠辘辘了,馥之在案前坐下,将食物仔细看了看,低头吃起来。待吃饱,馥之坐了一会,只觉身上的困倦再也耐不得,起身到殿中的榻上躺下,刚刚沾枕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迷糊中,馥之被摇醒。

  睁开眼,却见是徐成。

  他看着馥之,满脸焦急之色:“夫人快起来,陛下方才又晕厥了!”

  馥之闻言,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怎会如此?”她一边起身一边问。

  徐成神色不定,低声道:“方才陛下接急报,鲜卑人突袭,连下数十郡,如今距京城还有五百里。”

  沉夜

  夜色沉沉。

  天空中一点星光也没有,冷冽的大风吹过江面,一名领着军士巡江的伍长不禁打了个寒战,嘴里骂了声,催促手下快些行走。

  脚步的声音隔着舟板,隐隐传入密闭的舱室中。灯光昏暗,王瑾躺在席上,双眼微闭,胸口缓缓起伏着。

  一只手抚上他的小腹,十指修长,莹白如玉。

  “在想甚?”陈瑞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上,声音低绵,如玉雕琢的脸庞上,泛着□残余的晕色。

  王瑾侧过眼来看着他,深瞳柔和。

  “无甚。”王瑾唇角弯起,抬手将一件外袍拉上陈瑞□的肩头。

  陈瑞没有言语,望着他的脸,目光痴迷。忽而想起初遇他时,自己不过是个总角少年,随着做府吏的父亲入濮阳王府中拜见王钦。那时的自己,懵懵懂懂,战战兢兢;王瑾却是高贵的世子,生得风采翩翩,站在濮阳王身旁,与自己仿若天壤。那时的自己,何曾想过这样美好的人,有一日竟会垂青于他……

  外袍倏而滑下。

  陈瑞翻身抱着王瑾的身体,将头伏在他的颈窝上,闷闷道:“真不想回去呢。”

  王瑾一愣,片刻,笑起来,将手抚上他的脊背,轻轻抚摸。

  “急甚。”只听他缓缓道:“如今正当战事,又是我兄长丧期。再者,”停了停,他的声音微低,在陈瑞耳边徘徊:“我父王甚欢喜你。”

  陈瑞的身体一僵。他抬起头来,看着王瑾,面上带着薄怒而起的淡红:“我心里可只念着你!”

  王瑾注视着他,目光在烛火中愈加深邃,神采却温柔有加。

  “你的心意我岂不明。”他轻喟一声,将外袍重新拉起,盖在陈瑞的身体上,语带笑意:“怎还像幼儿般赌气?”

  陈瑞任他动作,没有抗拒,却将一双眼睛望着旁边案台上的烛火,定定的。

  “仲玟。”好一会,他出声道。

  “嗯?”

  “将来你可会一直这般待我?”

  又一阵脚步声隔着舱板碎碎传来,未几,复而寂静。

  王瑾没有立即回答,片刻,只听他的声音轻柔:“胡想些什么。”

  火光在运河上连绵一片,黝黝的水面在黑夜里也泛着耀眼的波光。岸上,奉命放行的漕吏们盯着艘艘兵舟巨大的轮廓,目瞪口呆。

  “这般行速,不出三日可至。”当先一艘楼船上,余庆走到舟首,高兴地对顾昀道。

  顾昀一身甲胄,按剑稳立。

  他看看余庆,唇角微弯,却复又望着前方,凝眉不语。劲风吹来,旁边火把上的火焰猛然跳动,将顾昀眉间的阴影映得愈加深刻。

  片刻,他瞥向一侧。

  曹让正与谢臻说着话,朝这边走来。

  谢臻冠戴整齐,一袭大氅将修长的身形衬得沉稳利落,与边幅粗犷的曹让站在一处,更显得风采儒雅卓然。

  照面相遇,曹让与谢臻与顾昀见过礼。

  “让与谢使君一谈,方知胸中鄙薄哩!”曹让笑呵呵地对顾昀说。

  顾昀看向谢臻。

  谢臻莞尔:“曹校尉谦逊。”

  曹让正要再说,这时,甲板上的军士向这边大声禀报,说后面的舟上请他过去。曹让当即应下一声,向顾昀与谢臻告退,与余庆一道转身离开了。

  舟首只余二人。

  顾昀将谢臻看了看,未言语,只将目光转向前方。火把光中,只见得半边平静无波脸庞。

  谢臻亦无所表示,面容澹然,随着他一道面向平阔的江面。

  “过得这两日,京城也该到了。”少顷,忽然闻得谢臻的声音淡淡传来。

  顾昀转头,谢臻侧脸上的神情一贯悠然。

  “刀兵无情,使君何不待战事平息?”顾昀低缓道。

  谢臻笑了笑,望向江上点点的烛火光,缓缓道:“若说凶险,将军处境胜臻十倍,却怎主动请缨?”

  顾昀睨着他,嘴唇紧抿。

  “夜深了,还请主公早歇。”零陵的大司马府堂上,一名侍从恭敬地对顾铣道。

  顾铣身披裘衣坐在案前,闻言,眼也不抬。

  “我再坐片刻。”他淡淡道,说完,又低头阅卷。

  侍从深知顾铣脾性,不再劝他,行过礼,面带忧色地告退下堂。

  四周复而静谧。

  过了一刻,顾铣慢慢将卷上的几行看完,终于抬起头来。

  堂上一个人也没有,烛火静静燃着,旁边一只火盆中的炭火烧得正好,散发着桔红的光芒。

  顾铣转转头,舒展舒展颈背,目光却未离开案上,文书堆中,一封信函在露出一角。

  忽而再忆起几日前,顾昀临行时,曾在这堂上擦拭一副铠甲。

  “这是你父亲当年那副?”顾铣上堂来,看看那铠甲,向顾昀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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