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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不远处,王瓒正与从人说着话。自从上了大舟,他就一直未过来搭理,东走西走,似乎有做不完的事。

  馥之朝那便看了看,片刻,转过头来,继续望向岸边的景致。

  仔细想想,自己从离开京城到现在,已近半月了。家中必是已经焦急不已,她虽然托王瓒给大司马府去了信,可是路途遥远,也并非一时到得了。思及这些,馥之心中满是愧疚与无措,望着岸边萧索的秋色,只盼顾昀早日收到信才好。

  夕阳在山峦的那头渐渐沉下,大河前方,城池的身影愈加清晰。

  大舟在岸边停靠,早有车马预备在侧,辚辚驶来。馥之坐上车,只听鞭声一响,马车稳稳地向前驰去。

  车马返回王瓒住所之时,阿泉立在门口,见他们回来,忙上前迎候。

  王瓒下车,看向馥之那边,只见已有婢女上前将她搀下。

  “今日可有传书至此?”王瓒收回目光,向阿泉问道。

  阿泉答道:“无。”停了停,道:“方才郡守府的长史来了,要与君侯谈兵舟改造之事。”

  “哦?”王瓒精神一振,问:“他在何处。”

  “仍在堂上。”阿泉道。

  王瓒颔首,往前堂走去,刚行两步,却又忽然停下。他回头看向馥之,片刻,走到她面前。

  “我已在宅中安排下住处,你……”他略一停顿,改口道:“夫人自行歇息。”

  馥之微笑,颔首一礼:“有劳君侯。”

  王瓒看看她,不再多说,转身向宅中走去。

  这处住所并不算太大,馥之由婢女引着走到安排给自己的屋舍,发现此处就是西庭。

  “督漕宅院不大,也只有此处可安顿夫人。”那婢女操着成郡口音,抱歉地向馥之道。

  馥之看着她,不以为意地莞尔一笑。

  室中陈设甚为简单,被褥是刚铺上的,一股刚从木箱里取出晒过的味道。

  刚坐下,家人便送来了饭食,馥之用过膳,又洗漱一番,见左右无事,也觉得困乏了,便躺到榻上安寝了。

  梦境有些纷扰,睡得并不踏实。馥之总梦见些莫名的东西,时而在大司马府,时而在货舟上,时而又到了太行,梦到的事情也是张冠李戴,她梦到自己像小时候一样在母亲的园林里游逛,心情甚愉快,转眼,却进了一个小屋里,黑漆漆的。她之正想出去,突然,脚下一空,身体猛然下坠。

  馥之一下惊醒过来。

  眼前,黑暗一片,她正躺在榻上。

  心中余悸未平,馥之望着帐顶,长长地深吸一口气。这时,她忽然听到外面有些嘈杂声,心莫名地吊起,她坐起身来。

  馥之披衣下榻,点起灯烛。待走出门去,果然,只听有些人声传来,似是在前堂。

  屋檐下匆匆走来一个人,馥之看去,是那婢女。

  “怎么了?”她问。

  婢女身上也披着衣服,头发简单地盘在脑后,见到馥之,忙一礼,神色间仍带着慌张:“夫人!婢子听得他们说,濮阳王反了!”

  王瓒半夜到郡守府中议事,天将放明时才回住所。

  他觉得疲倦,却毫无睡意,吩咐阿泉去熬些粥来,径自走向堂上。

  不料,馥之却端坐在那里,见到他,颔首一礼。

  王瓒怔了怔,看着她,忽然觉得心中似生出些莫名的踏实。

  “我闻得,濮阳王谋逆?”她问。

  “嗯。”王瓒转开目光应了声,说着,走到案前坐下。

  “兴兵以何名?”馥之又问。

  王瓒瞥他一眼,没有回答,少顷,却从袖中抽出一卷文书,递给馥之。

  馥之接过来,打开细阅。

  只见这是一封濮阳王的檄文,上面洋洋洒洒,以濮阳王太子在京中被害为引,痛陈今上亲佞嫉贤、苛待宗亲等罪名十余。

  馥之沉吟,那日货舟上的事,她也曾仔细思考过,虽不敢肯定缘由,却明白大致与争权杀戮脱不了干系。

  不想,那个王太子竟是死了,而且照檄文上的说法,他竟是死在了京中。

  馥之只觉蹊跷不已,将那纸檄文交还王瓒,问他:“濮阳王太子果真被害?”

  王瓒唇边浮起一丝冷笑:“他死不死,那棺木中人用的也是他的名字,濮阳王要的不过是个由头。”

  说着,他将檄文伸到一旁的灯上。纸片遇到火,倏而熊熊燃起,未几落在地上,化作黑灰。

  馥之知晓此言不虚,濮阳王太子性命如何且在其次,濮阳王兴兵反叛却是实打实的事。

  “朝廷可有应对?”思索了一会,馥之向王瓒问道。

  王瓒明白她问的是顾昀,沉默片刻,道:“甫辰在何处尚且不知,不过方才接到急报,大司马已至零陵。”

  馥之心中大吃一惊,望着王瓒:“大司马?”

  零陵郡在蜀郡以北,占据江险,乃巴蜀通往中原的门户。古时巴蜀土人曾几次叛乱,皆被挡在零陵之外。如今濮阳王占据巴郡,朝廷仍有蜀郡;而濮阳王才起兵,便传来顾铣坐镇零陵的消息,可谓时机正当。

  王瓒看向馥之,神色淡淡:“大司马既至,你也不必留在成郡,若身体受得,我这两日便遣舟送你到零陵。”

  馥之却没有说话,过了会,微微颔首。

  鱼羹

  夜色沉沉,月亮带着一圈朦胧的华光,挂在峡谷上头逼仄的天幕之间。

  水流不算平缓,哗哗的声音不绝于耳,风卷着清冽的寒气掠过颊边,蔡缨只觉一阵激灵,不由地拢紧身上的皮裘。

  江水在面前淌过,却黑黝黝的,看不清面目。蔡缨忽然记起上次像这般在舟上看夜色,还是幼时随父亲来巴郡的时候。当年,他们从京城出发,乘车走了将近十日才坐上大舟。蔡缨第一次出远门,万事皆好奇不已,而第一次在舟上过夜时,她一面担心着乳母故事里的鬼怪,却又一面东看西看,搅得父亲不得安宁。

  如今再见到这景象,竟只剩自己一人了。

  蔡缨深吸口气,努力压下眼眶中涌起的酸涩。她不禁伸手向怀中,触到父亲留下的绢书,手停了停,却没有勇气拿出来。这时,指尖触到一片纸一样的东西,心中微动,蔡缨将它取了出来。

  月亮在天上静静地挂着,渐渐斜向峡谷的另一侧。光照淡淡撒下,照在那纸上,只见面上白白净净,无丁点墨迹。蔡缨先前曾将它仔细查看过一番,现在再看,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蔡畅在血书上吩咐蔡缨将这纸片收好,且要她出了巴郡再交给谢臻。蔡缨琢磨着父亲的话,思忖着这纸片必不是寻常之物,却也多了个心眼,将它与血书贴身藏起,从未在谢臻一行人面前展露。

  自从出了蒲岭,他们挑着隐蔽的山野小道赶了两日路程,又上了大舟,谢臻对蔡缨始终以礼相待;那日在蒲岭碰面之后,二人间的交谈也不过寥寥,谢臻从未问起过与这纸片有关的事。

  是自己多心了么?蔡缨望着天边光照隐约的几颗寒星,有些出神。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入耳中,蔡缨一惊,不着痕迹地将纸片收回怀中,片刻,转回头去。月光不甚明朗,一人修长的轮廓勉强可辨,却是谢臻。

  蔡缨怔了怔。

  谢臻似乎也发现了蔡缨,走过来,片刻,道:“女君仍未歇息?”

  蔡缨摇摇头,道:“来透透气。”说罢,看看他:“使君亦未歇下。”

  谢臻没有说话,夜色下,表情不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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