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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六


  从侧门入内,只见面前是一条长长的庑廊,曲折回转,庭院树木亭亭如盖,花草葳蕤芬芳。

  馥之上次来走的并不是这里,只觉幽静雅致,隔着幕离,目光将四周景色细细欣赏。再看向面前,顾昀一身素净常服,将俊朗的仪表衬得愈加利落齐整。

  "府上园景甚好。"过了会儿,馥之道。

  顾昀回头看看她,唇边漾起些淡淡的笑意,道:"我叔父好园,府中所植花木,皆经其手。"

  馥之愣了愣,片刻,颔首,"如此。"再望向一旁,心中不由觉得有趣。谁能想到那战功显赫的当朝大司马,竟有这等闲情。

  几句话之间,两人起初的拘束消失了许多。顾昀没有再说园木,却道:"自从叔父服下女君的药,已好转许多。"

  馥之闻言,心底一阵宽慰,笑了笑。想起两日来在家中,叔父总向自己问起顾铣的病况,这下他可该安心了。

  "大司马自有吉相。"馥之道。

  顾昀看着馥之,没有说话,片刻,将视线移开,望向前方。

  游廊在曲折,经过一处水榭,没多久,一处楼阁出现在庭院之中。

  顾昀带着馥之径自走到楼阁之前,馥之解下头上的幕离,交给同来的侍婢,随顾昀入内。

  楼阁临着水池,四面窗格敞开,踏入其中,只觉连日的溽热一扫而空。顾昀回头,恰凉风拂过,馥之低绾的发间,几颗珍珠缀作步摇,与颈间肌肤莹洁相映。

  "女君来了。"这时,顾铣慈祥的声音从里面传出。

  顾昀不及回头,馥之却已走过去,向案前的顾铣一礼,"馥之见过大司马。"

  顾铣笑容满面,拢拢身上的薄氅,放下手中书册,招呼二人到席上坐下。

  "叔父今日遣馥之来探大司马,不知大司马可仍有不适?"馥之在下首坐定,向顾铣问道。

  顾铣微笑,道:"两日来,某已觉舒适许多,痰咳亦无之前剧烈。"

  馥之颔首,在座上将他细观,只见精神饱满,面色也较那日红润许多,的确有所好转。

  "可否赐脉一观?"馥之问。

  顾铣点头,"劳烦女君。"说着,将手伸出。

  馥之起身,坐到他跟前,略略一礼,为他把脉。

  池上的凉风自窗格中缓缓沁入,搅起案旁香炉中的轻烟,香气袅袅地四散开去。

  顾铣静静地倚着榻,面前,馥之专心地看着指间,眼睑微垂,修长的眉下,睫如蝉翼,将漆亮的双眸稍稍遮去。

  恰如当年。那女子低头将玉璜上的丝绦细细结上,过了会儿,抬起头来,脸上展露出笑容,得意地举起玉璜,说:"好了……"

  顾铣忽而有些失神。

  馥之平心静气,只觉指下,顾铣脉象甚为稳当,上次那股离乱之气已消去了许多,确是大愈之象。她微笑抬头,正要说话,却发现面前的人一瞬不眨地看着自己,一讶。

  顾铣自知失礼,忙笑笑,转头去,向顾昀道:"甫辰,吩咐家人多备膳食。"

  顾昀应下,正要起身,却听馥之说:"不必劳烦。"

  他讶然回头,只见馥之一脸歉意,对顾铣道:"大司马相留,馥之本不该辞。只是馥之稍后还须往别处,不能久留。"

  顾昀面现诧色,掠过一丝失望。他却未再强留,少顷,微笑颔首,"如此。"他看着馥之,忽又问:"我听女君叔父说,女君爱草植之属,曾多有研习?"

  馥之微讶,道:"略晓一二。"

  顾铣微笑,"我后园中有一桂树,植已二十余载,年来甚不振,未知何故。可否请女君为某一观?"

  馥之望着顾铣,片刻,点头,"自然可以。"

  顾铣含笑,却又转向顾昀,道:"甫辰,叔父身体不便,烦带女君前往。"

  馥之随着顾昀,又回到了来时的那片青翠的园林之中。游廊曲折延伸,走的却是另一个方向。

  "那桂树就在前面。"顾昀说。

  馥之点头,将目光向前面瞅瞅,顾昀个头高出她许多,平视过去,只能看到他宽阔的脊背。

  再看看身后,侍婢和家人都默默跟着,窸窣的脚步声,愈加显得周围幽静。

  馥之望着游廊两旁,只见花木繁茂依旧,参差错落,相得益彰。

  心里不禁又是赞叹。馥之的母亲甄氏,当年亦是好园,馥之小时候,家宅中的所有园地都像这般植满花木,阿母常常带着她去园中游玩,告诉她花木的名称和摆置的学问,馥之至今仍然记得。如今见这顾宅园林,扶疏间自有条理,竟也合乎阿母过去所说的治园之道。

  "这些花木摆置亦是大司马之意?"馥之忍不住,开口向顾昀问道。

  顾昀看看廊外,道:"正是。"

  说话间,游廊回转,前面忽而明亮。廊外,绿草如茵,翠竹幽兰掩映环绕,一棵桂树亭亭立在其间,足有四五丈高,枝叶繁茂如盖。

  顾昀停下步子,转头对馥之说:"这便是叔父所说桂树。"

  馥之颔首,望着那桂树,走下游廊。

  几块形状各异的石板寥寥铺在地上,形成一道小径,面上已经被踏得平滑。昨夜里的一场雨,将天空洗得明净。馥之走到桂树下,抬起头,阳光在枝叶间漏下,灿灿灼目。几只黄莺轻灵地跳在枝头,声音高低婉转。

  "此树是我叔父年轻时所栽。"只听顾昀的声音自身后传来,缓缓道,"满园花木之中,叔父最爱此木,多年来皆亲自料理。"

  馥之颔首,将桂树观察,只见枝叶茁壮。她挽袖伸手,想将头顶的一枝撷来细看,刚踮起脚,一只手却伸过来,将那树枝折下。

  她转头,顾昀的脸近在咫尺,将叶间天光遮去了一角。碎金点点落在上面,将眉目映得明亮而深刻。馥之忽然觉得心中起了一阵不自然,接过那树枝,将目光移开。

  馥之低头看手中的桂枝,只见叶片油绿,其中两片却生了些黄斑,叶面卷起,果然是得了病的样子。她再望望桂树和地面,树冠葱郁,也并无多少落叶,幸而这病还不算严重。

  "如何?"顾昀的声音再传来。

  "只是些许枯病,无甚大碍。"馥之望向他,笑笑,道,"每日往土中添些豆粕,便会好转。"

  顾昀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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