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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嘿!跟着咱们主子还不是你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不知好歹!”

  “高喜儿!你吓她做什么?——宜太妃现在……”

  “回主子,奴才先前听说,皇上的意思,让宜太妃搬回寿康宫,和老太妃、太嫔们一块儿住,可她老人家不肯搬,抄家的时候就只好留出宜太妃住的院子,宜太妃身边服侍的人也没动,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了呢。”

  既然这样,我对她说:“那我们回京,去把宜太妃接回宫,她有宫女太监服侍着,和老太妃、太嫔们玩玩骨牌,说说话,才不会闷,我们也都住得不远,什么时候想去看她都行,好不好?”

  “可是……九王爷要被皇帝杀了,她一定很伤心,我要去陪她……”

  “哎!这孩子!凌主子对你这么好还不知知足?”高喜儿一惊一乍的,把这孩子吓得退缩了一步,但她重新敛下去的目光里,决心显然坚定得不容动摇。

  “……好!但你一个小孩子,无亲无故的,怎么去得了京城呢?你先随我回京,我带你去见宜太妃,好吗?”

  她还有些疑虑似的,高喜儿很是不满:“哼!咱家主子这般菩萨心肠,你连谢恩都不会?”

  “算了,她一个小孩子……”

  她却突然“扑通”跪下来,仿佛鼓起了全身所有潜在的勇气,凄然央求道:“主子,您是好人,只有您来看九王爷,求您救救九王爷吧!皇上不是九王爷的亲哥哥吗?为什么要杀自己弟弟呢!九王爷是好人啊!他在青海救了无数的人家!真的!皇上可以去问啊……”

  她说着便不停地磕头。“咳!这是怎么的!才教得好好的,又胡说!不要脑袋啦!”高喜儿忙伸手去拉。

  “别急,你先听我说!”她被高喜儿拉了个趔趄,我连忙伸出手将她拉回身边,“你还小,还有很多事情不知道、不懂得,但你该明白,一切都有老天在瞧着呢,种什么因,便结什么果,你一个小孩子管不了,也不要理睬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今后我回去慢慢教你,好吗?”

  她似懂非懂,但显然被我的什么话打动了,闪着睫毛期待地看着我,还是犹豫不决:“……那,我能去看看九王爷吗?九王爷可喜欢我了,如果我去陪他,他一定会高兴的。”

  真是个倔犟的孩子,小小的心里没有别的目标,只念着允禟,千回百转,却不肯掉一滴泪。

  “如果你去陪他,他一定会不高兴的。你忘了?他想要你去宫里,陪老太妃呢。我替你去求李大人,让你去看看他,然后随我回京吧。”

  一想到是“九王爷”的嘱托,她立刻动摇了,不知所措地看着我。

  “你叫什么?”

  “新儿。”

  “好,带新儿去吃点东西,好好睡一会儿,明天随我回京。”

  她随宫女走了,一路上还期待而迟疑地频频回头看我。

  叫如意重新打开窗户,雨势已渐渐小了,凌晨空气沁凉,水雾轻轻弥散到脸上,心里才清亮起来,怔怔地靠在窗边,看黑云漫卷,潇潇雨落……然后云层愈薄,雨丝愈细,天边开始泛白。

  “高喜儿,天快亮了,去预备一下,起程回京吧。”

  高喜儿刚出去转了一下,又匆匆回来:“主子!塞思黑死啦!两位李大人亲自过来向主子回话了!”

  “死……了?”

  “是啊,主子,听说是粘竿处侍卫奉了圣命……啊!不!是塞思黑患'腹疾',调治无效而死……粘竿处侍卫奉圣命前来料理后事……”高喜儿一时慌乱,差点说错了话,声音立刻低下去,并捂住了嘴。

  一夜没睡,人却分外清醒,大概可以归功于这场疾雨。叫宫女打热水来重新洗漱了,坐在梳妆台前,由着她们摆弄那把不属于“我”的、黑缎子般垂到地上的长发。

  还好,镜中人拥有一具不易显老的身体:薄薄的皮肤白得有些透明,算来应该三十出头了,眼睛依然水盈盈,此时懒懒地微蹙着眉心,眼角眉梢便蕴了无数言语,欲诉还休。微微侧头,初霁的天光映着一抹浅浅红唇,依然光鲜如初夏盛放的花瓣。连这具单薄得一无是处的身材,居然也正好符合清朝男人“变态”的审美观——平胸、削肩、腰细得不盈一握,永远纤弱如未发育完全的孩童。

  这么些年,岁月无情掠过的痕迹,原来都留在这灵魂上了,虚空中几乎能触摸到岁月刻下的深深浅浅无数条沟壑,它却没有更多影响到这具无辜受累的身体。而那个曾经气焰逼人、不可一世想要占有这具身体的少年,随红尘起落浮沉,居然已经走完了不过三十几年的一生……

  碧纱槅外,李绂请安之后一直没有开口,李卫也支吾,我笑道:“不能细说,也不要拿对外头说的话来搪塞我。我打算即刻起程回京的,没想到你们手脚这么利落,既然已经办妥了,自然该去和皇上回话,我能先得你们告诉一声,真是多谢两位大人了。”

  “主子!李大人有顾忌有不好说,只好我狗儿来说了。不瞒主子,我和李大人两个,一开始就不知道这回事!昨晚那样又是风又是雨的,粘竿处侍卫都完事了才派个人来告诉我们。说奉了圣命,圣命在哪儿还不能让我们看。我倒无关的,可这儿是李大人的保定府,看守的人又是李大人职责所在,这算什么?”

  李卫已经不满很久了,这是敏感的政治问题,但我立刻想起了那个人……

  “呵……我倒记起来了,这屋子里有粘竿处侍卫吗?”

  “……凌主子,奴才在!”

  “你们我一个也不认得,但我恰好认识你们主事的人,拜托你去帮我请他一下,就说,昨晚我在那荒洲上见到他了,也没别的话,就是想问问,你们奉圣旨料理的后事如何……”

  镜中人对着我轻轻叹息,神情悲悯茫然:“人已死了,还有什么可计较?且去送行一程吧,然后,我想今夜之前赶到京城。”

  “呃……呃……”这人显然也很惊愕,结巴了一下才回道,“奴才这就去办!”

  他的脚步声出去之后,李卫鄙夷地说:“只怕他也不认识他们主事儿的呢,装神弄鬼,一群小人!我劝主子也别去送什么行了,他们好歹赏我和李大人去验明了正身,塞思黑七窍流血,死状难看着呢!”

  ……鸩酒,和我当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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