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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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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宫女手脚麻利,一边做事一边说话。年纪大一点的叫容珍,姿色平平,但讲话做事头头是道,行事非常有眼色,进宫以来就在养心殿服侍——那时候,养心殿还根本不是寝宫,只是虚设了一个造办处存放一些宫中常用的东西,基本上等于闲置,所以宫女很少,谁也不知道胤禛为什么选中这个地方居住。另一个才十五岁,圆圆脸蛋,长得很是可爱,她是李德全看着人手不够,临时从乾清宫调过来的两个小宫女之一,一个叫吉祥的在前殿,我身边这个是如意。 隔着纱屏伸手出去,太医把过脉,简单问了几句饮食起居,就起身出去开方子了,我想着那边刚才不知道怎么乱,胤祥不知道能不能有空儿来看我——有很多问题急着想问他,又听见容珍在对太医说:“……皇上吩咐的,主子的药方要进呈御览,先不能给主子吃,辛苦两位大人了,方子先留着,这就请回吧,皇上必定还要找两位大人问话的……” 太医隔帘请安走后,我坐不住,终于还是起来了,无事可做,瞧着外头半空飘着的雪花,随风起伏,却总是落不了地,有些出神。 “凌儿!” 这个声音好亲切,忽然出现在我面前的阿依朵,一身旗装素服,头上居然挽起高高的发髻,乌黑的发间居然还简单装饰了一支珍珠攒的银钗,身材高挑,剑眉星目,腮边笑意盈然,俨然一个颜色非凡的北国佳人,哪里还是那个初见时不辨雌雄的蒙古骑兵? “哈哈……就知道你会这个样子,眼睛瞪得跟小鹿似的……哈哈……”可惜那矜持的美态只保持了一秒钟,阿依朵很快就指着我前仰后合地大笑起来。 “福晋大姐,圣祖灵前,皇上‘倚庐’之所,放肆大笑该当何罪啊?”胤祥站在门口由着宫女帮他取掉沾满雪片的大帽子,自己拍着肩头的雪,拖长了声音问道。 我已经握了阿依朵的手,宽厚修长,指腹长满老趼,热乎乎的有些硌人,和胤祥一样。昨夜以来种种不测不安顿时像有了依靠处,眼前只剩这姐弟俩,竟如我的亲人般,我眼中一热,又觉得要落泪,听胤祥说话,连忙又笑道:“十三爷怎么一件大衣裳也不穿?这么冷,你那太监宫女们怎么当差的?” 跟着他们姐弟俩一道的太监宫女不少,此时还等在外面,胤祥回头看看他们,说:“我从前殿过来的,衣裳在前头,因咱们裕亲王福晋急着来看你,就带过来了……” “你们来得正好,我问你……”我也不等他说完,看着他进正厅随便找把椅子坐了,忙忙问道:“邬先生呢?性音呢?碧奴和孙守一一家呢?还有,阿都泰他们呢?武将军是不是真的……他不是还有个儿子吗?怎么办?还有,我走时多吉被十四爷关起来了,他那样子准会惹事的,现在怎么样了?还有……” 低头大喘了一口气,拉着阿依朵坐下来,胤祥两只胳膊自在地靠在扶手上,拇指却专心地捏着自己的其他手指,没有看我。 “阿依朵……那个保泰怎么样?他……对你好吗?你为什么要嫁到京城来呢?胤祥,你这些年怎么过的?” 听见我叫“胤祥”,他才抬起头来,外面地上雪光映着目光一闪,很快又融回到幽幽的背景里去,先左右示意宫人都退走了,才看着我微笑道:“问完了?” 自然没有,但还能想起来的,也已不知如何启齿,更多的还是一些模糊的碎片,连自己也还不知如何拼凑起来。 “你问那个老不死的对我怎么样?呵呵,你怎么不问问我对他怎么样?”阿依朵拍拍我的手背,言语间气势早已自然流露,胤祥懒洋洋地说:“阿依朵这样的男人婆到哪里不是祸害?才嫁过来一年不到,全府上上下下都治得服服帖帖,连保泰最喜欢的两个小妾都被赶了出去,昨天在乾清宫老保泰还跟我夸她说‘治家有方’‘贤能’,我看是被她吓破胆了……” “哼,那两个女人我才懒得赶她们呢,谁叫她们自不量力,一个敢背地里中伤我,一个敢拿王府的银子给自己娘家开当铺?这点小事都治不好,我家那么大的草原不都被狼占了?我到京城来,还不是怕你们被人欺负:一个自己要跑回来关圈禁的傻弟弟,还有你这个可怜巴巴被人挤对到草原去的笨小鹿!”阿依朵轮流指点着我们两个。 “阿依朵……可是,你喜欢他吗?”我看着她,蹙眉难结。 “咳……我生下来什么都还没怕过,就最怕你这样盯我看,眼睛闪啊闪的,叫人话都没法好好说了。”阿依朵大手一挥,“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看他也没几年好活了,等他死了我赚他一笔家产还回草原上逍遥快活去,哈哈……可惜,凌儿你那个人当上大可汗了,你不能再回草原上去了。” “罢了罢了,阿依朵,算我求你,别说话了。”胤祥突然打岔道,“什么赚他一笔家产?活像个女马贼!再听你说,任谁有几个胆都吓破了——你这说的什么话?你男人要死关皇上什么事?大逆不道……” 说着转头又跟我说:“圣祖爷进地宫之前,蒙古王公都要进京来叩谒圣祖爷梓宫,策凌也要来,因为阿依朵的缘故,皇上有意让裕亲王保泰办理理藩院事务,这下阿依朵更威风了,瞧她得意的,你别理她。” “让所有满蒙宗室看看,连最有实力,一度叛离朝廷的喀尔喀大札萨克策凌也乖乖送上郡主来和亲归顺,确是此时安定蒙、藏等外藩的好办法,此时皇上急需平定的,重在朝内。”一想起这场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伦常巨变,心里就悄悄地沉下来,“今天早上我听着乾清宫动静不对,十四爷进宫,免不了闹了一场吧?” “哼……他蹦达不了几天了。”胤祥稍稍坐正了些,“今天正式册封了德贵太妃为皇太后,现在皇上带着我那兄弟叔伯们去慈宁宫奉安皇太后,中午要陪着皇太后用膳了,我想着你刚进宫怕不适应,正好让阿依朵来陪陪你。” 他果然能感应到我难以言说的感受,我拉紧了些阿依朵的手没有说话,胤祥站起来,伸手去取帽子:“好了,我也该过去慈宁宫了,传膳来你们两个用吧,裕亲王也在乾清宫外结庐守灵,阿依朵随时都可以来陪你,多久都行。” 室内只有我们三个人,我好像又短暂地回到了喀尔喀那与世隔绝,只有我们几个变着方儿消磨时间的冬天,当下不依不饶地问道:“刚才我问的问题呢?你一个都没回答我!” 胤祥站定,侧对着我的肩膀健壮浑圆,把一身半新不旧的棉夹衣撑得鼓鼓的,他举起一只胳膊把头上的帽子拍拍稳,低声笑问:“我刚从那没天日的地方出来没多少日子,有些还真不清楚,你昨晚儿就没问问皇上?呵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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