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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六十二章 死祭

  林邝早已吓出一身冷汗,强撑着答道:“我哪里会认识这等江湖草莽!”

  那亲信仍是面有难色,嗫嚅道:“江南霹雳堂素来以火器见长,郁公子却是个例外,他这‘夺命蝶’了出,七昼夜之内,绝无活口……”

  他正待再说,却被林邝阴冷狠辣的眼神震住,只得噤若寒蝉。

  林邝已是寒湿重衣,骨子里的毒辣却反被激了起来,他一拂衣袖,低笑道:“七日之后,我要让他的首级悬在城门之上!”

  他刚说完这句,只见远处一阵烟尘弥漫,大约有百余骑正飞驰而来。

  那是栾城的方向……

  他心中一凛,想起郁公子扮作自己随从,又想起穆那那发黑气绝的尸身,电光火石间,闪过一个念头——

  借刀杀人!

  岘昆行宫中,桐林青翠,密密荫凉,晨露倚在树下,一人独自摆着棋谱。

  白玉的棋子雕成菡萏形状,拈在指尖,冰凉柔润,晨露却反而想念起乾清宫的那副唐子了。

  她将这雪白菡萏拂乱,收入紫檀匣子里,只剩一枚时,才悠然回身,笑道:“我正想着京城,你便来了!”

  身后修竹丛前,瞿云一身劲装,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从皇帝院中出来。

  “京中情况如何?”

  晨露知道他又要责以大义,先发制人的问道。

  “风平浪静……”

  瞿云微微苦笑着,显示这并非好事,“太后隐退礼佛,静王也安坐府中,六部事务毫无凝滞,实在是可喜可贺。”

  他句末的讽刺让晨露不禁大笑,谁知瞿云望着她,又道:“你终于知道了?”

  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却让晨露微微眯眼,幽寒的光芒在她眼中绽放如花,“你问的是哪一桩?”瞿云黯然低头,低声道:“我出京之前,发现二十六前的一些故纸文书,已被人取走,普天之下,只有你在意那些陈年消逝的性命了。”

  “你早该知道,瞒不了我多久的!”

  晨露叹息着,轻轻揉捏着那枚白玉菡萏,籁籁的莹粉从指间滑落,漫不经心,却惊心动魄。

  “当年我军中袍泽,身经百战,命硬得阎罗不收,又怎会是短命之相呢?!”

  她低低笑道,清冽黑眸中,因着回忆往昔而染上重重风霜。

  黑眸眯成一线,她一字一句的,幽幽道:“是林邝,和他云燕二州的府兵,对我的中军下这毒手,却伪称是鞑靼大军所为。”

  她微笑更深,想起那汗青史编,那一个个熟悉而陌生的名字,几乎要大笑出声——

  “死战殉国,他们没有战死沙场,而是死于这背后的暗箭!”

  瞿云的双肩,因极度的悲愤而颤抖,他轻轻道:“有几个人,已是位高权重,在先帝的默许之下,三五年中,都死于兵灾疾病,到头来,也不过是天寿不永罢了!”

  “你不告诉我,是怕狂怒之下,失了心志,可我怎么会冲动呢,我只会将这些人命和鲜血,让他们加倍偿还!”

  晨露飒然一笑,遥望着栾城所在的方向,眼神淡漠而危险,“林邝,你如今定是焦头烂额了吧!”雪峰晶莹,在日光下绚丽高华,不可名状,一年之中,它并非终年冰雪,而是因那莹白山石,远看似冰雪覆盖,才得此盛名。

  山下营帐重重,此时却都无在内,黑鸦鸦的人群,聚集在营帐前的小丘上,正低头沉默哀悼。

  干草铺就的高台上,一具年轻的尸体正静静安睡着,他衣冠金刀,整齐粲然,面上惊骇的神情,也被抹平。

  素来被少女们爱慕的王子,如今却客死异乡,将士们在风中沉默着,有人在轻轻哭泣。随军的萨满,念叨着谁也不懂的神秘咒语,缓缓地转着圈子,他手持火把,正要燃下,却听忽律在旁说道:“慢着!”

  一夜之间,他的鬓间又多了几缕银白,在日光照耀下,无所遁形。

  他叹息一声,眉间皱纹便深一重,往日的豪迈勇悍,仿佛是雪峰上的繁花,悄然殒落。

  第一百六十三章 屠城

  “我的儿子!”忽律再深叹一声,喉中便带出哽涩来,他眯眼望着这座被称为雪峰的山,突然觉得可笑,雪峰,是这个模样的吗?

  家乡的雪山,有千重雪,万仞冰,飞鸟难渡,只有那最勇敢的战士,才敢攀越而回,只为了可汗的赞誉,和心爱女子的盈盈一眼……我的儿子,你若是在草原上安然逝去,我也不会如此悲恸……

  他咬着牙,再看了一眼草间的儿子,仿佛要将他的身影烙入心中。

  他从怀中取出一颗金印,璀璨的光华,被雪峰的反光映照,这是攻占栾城后,从府衙缴获的,‘当’的一声,忽律将这金印掷入草中,决然喝道:“点火!”

  火舌腾空而起,将一切席卷其间,浓烟滚滚,片刻将所有物事烧尽。

  身边的大将一阵凛然,谁也不敢开口。

  可汗的眼中,第一次有了衰老,只是被悲痛和愤怒燃成冰火,无人敢于正视。

  “穆那我儿,我便将这栾城的一切,作为你的祭品吧!”

  忽律的瞳孔中映出熊熊火舌,他低低说道。

  风越发大了起来,席卷着焦灼火苗,闪烁不定,空气中漂浮着血腥的惨烈。

  林邝看着眼前这群穷凶极恶的王帐勇士,心中暗自恼恨,面上却仍带着笑容,他制止属下,孤身走到马前一丈之地,问道:“你们是为了穆那王子而来?”

  骑兵们的面容如铁铸就,没有一丝表情,半晌,才有人答道:“可汗请你过营一晤。”

  声音虽然平淡,却带了利刃一般的杀气,林邝心知肚明,忽律一定把儿子横死的帐,算到了自己头上,怎肯轻易就范?

  他不露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周围的亲兵便将他严密护卫,林邝轻舒了口气,对那头领道:“可汗之请,却之不恭,无奈我军务在身,不克前往,只有一句话,请你带去给他。”

  “请说。”

  “草原的恶狼张嘴时,总是悄无声响,我就是再蠢,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下杀人。”

  林邝脸上露出彪悍的神色,微一点头,便急急转入军营之中,合拢汇集的卫兵,潮水般的涌来,将这百余骑横挡于营外。

  “怎么办?”

  “先回报可汗吧!!”

  头领挥了一鞭,这一阵烟尘便由近而远的去了,林邝从帐中窥望着,摸了摸额前的冷汗,却仍是心事重重。

  他太知道忽律的秉性了!不出他所料,忽律接到头领带来的话时,已经稍稍冷静下来,他眼中无波,却宛如冰封,带着冷冷的寒意,沁人骨髓。

  “这不是林邝做的。”他深吸一口气,压制住全身的怒火,低声说道。

  “再去请他一次,就说我知道他与此事无关。”

  头领匆匆去了,一刻之后,林邝跨着骏马,便从栾城外的另一头赶来。

  “可汗,节哀。”他那皮笑肉不笑的脸上,露出了极为真挚的悲悯之色。忽律点了点头,也不请他就座,只是淡淡道:“那刺客混作你的随从。”

  终于来了!林邝暗暗叫苦,却打叠起精神,极力辩驳道:“那是个善于易容的高手……”

  忽律挥手止住了他,居然冷笑起来。

  浓厚的男子笑声,本应是豪迈,却含着无穷的悲伤与憎恨,仿佛草原上的孤狼嘶鸣。

  “总之,是你带来了死的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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