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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晨露以瓷盖轻错茶盏,任由清香在指间萦绕,一截白皙晶莹的玉臂,由月色寒绢中露出,映着碧色剔透的翠镯,让人目眩神醉。

  “皇后娘娘太过缪赞,宫中诸事祥和,我不过依例行事,哪有什么功劳了呢!”

  她微笑着,仿佛浑然不觉殿中的昏暗,那一笑便如同晨曦皎月一般,让殿中明亮耀眼。

  皇后凝视着她,一丝痛恨宛如流光水逝,下一刻便化为常态——

  “晨妹妹不必过谦,你夙日辛劳,宫中众人,都是有目共睹的。”

  皇后一径夸赞着,云贵人却是心领神会,插言轻笑道:“是啊,姐姐一心操持宫务,还要连日伺候圣驾,难免劳累啊!只叹我们太清闲了,也不能为——”

  她正要再往下说,却被晨露淡淡瞥了一眼,顿时僵于当场,檀口微颤,再说不出一句。

  那幽黑眼眸中,平静中生出诡谲,寒光冰雪一般,沁入骨髓。

  云萝贫贱之时,便是对着跋扈威仪的齐妃,也能莺舌糯语,巧言机变,此时受此这淡淡一瞥,竟如浑身都浸入冰水之中,颤栗莫名。

  皇后不动声色,和缓道:“晨妹妹夙来勤勉,自不必说,后宫姐妹们亦是齐心协力呢……这阵宫中很是平晏,我都要一一谢过的。”

  众嫔妃连道不敢,这一片紧绷气氛,才堪堪带过。

  众人对坐品茗,说不多时,便要离去,仍是按位份高低,迤逦而出。众人退出中庭,这一列的安稳却被打破——

  只听一声惊呼,不知是怎么回事,云贵人与杨宝林跌至一团,但见绢裳散乱,钗环委地,两人都是穿着小巧绣鞋,这一跌一时也起不了身。

  侍女们慌忙去扶,杨宝林一边起身,一边星眸含怒,忿忿道:“什么眼神,竟踩住我的裙角!!”

  另一边侍女却发出一声惊呼,云贵人酸软在地,面如金纸,身下赫然是一滩鲜血。

  白炽日光耀入庭中,那殷红一滩,在地上淹流渗入,格外触目惊心。

  众人一阵晕眩,齐齐倒抽了口冷气。一旁随侍的昭阳宫掌事,已是煞白了面孔,跌跌撞撞返身入内去报——

  “皇后娘娘——”

  太医急急赶来,仔细诊脉后,面色也变为苍白,他颓然起身,摇首不语。

  皇后急得凤眸含泪,也顾不得礼仪,挣脱了宫人的搀扶,上前两步道:“到底怎样?”

  太医俯身将金针拔出,云贵人仿佛从晕厥中惊跑,却复又昏睡。

  “启禀娘娘,云贵人有孕半月,只是胎儿尚小,并未依附,这一跤摔了,已是回天航乏术……”

  老太医微捻胡须,亦是噤若寒蝉。

  皇后一声惊呼,刚痊愈的身子仿佛弱不禁风,摇摇欲坠,一旁宫人齐齐搀扶,这才缓过劲来。

  “这让我怎么对皇上交代?!”她近乎悲怆地低喊,旁人闻之鼻酸,不禁为了恻然。皇后心灰意冷,扶着侍女正要离去,却突然想起一事——

  “速将杨宝林与我拿下,脱簪去服,押往永巷!”

  她厉声喝道,双眸中几欲喷出烈焰。

  “这事也太过突兀了……”

  晨露回到碧月宫中,换上云裳常服,持一柄绢扇,在窗下轻摇。她想起方才一幕,心中有说不出的蹊跷。

  事出突然,众人都已慌了手脚,纷扰混乱中,她移步上前,端详了许久。

  那一滩幽紫血迹,在烈日下闪着妖异的光芒,淡淡血腥弥漫……

  她仔细回忆着,隐约有些头绪,却并不能理清。

  正要再想,却听廊下有人通禀道:“慈宁宫中来人,太后娘娘有旨,请众位娘娘前去一叙。”

  来得真快!

  晨露柳眉一跳,眼中锋芒微现,终化为幽静浅笑,飘然出尘——

  “帏灯匣剑吗……”

  第一百零八章 套中

  太后微微有些疲倦,眼角略见青黛,显然是夜间睡眠不佳,她看看皇后,并不言语,直到后者受不住,才收回自己的凌厉目光。

  “你又是自作聪明!”

  “母后……”

  皇后微微娇嗔,见太后不为所动,心下暗恨,口中叹息道:“儿臣执掌这凤印,简直是如履薄冰,母后再这般对我,我真是没法活了……”

  她仿佛被自己的话引动衷肠,眼中盈盈,几欲滴下珠泪。

  “你想杀鸡儆猴,也没什么不对……”

  太后瞧着她,又是怜悯,又是厌烦,耐着性子道:“可你仍是不见长进,用这种手段,若是被拆穿,怕是你面上也不好看!”

  皇后微微一笑,以绢帕轻拭眼角,道:“母后不必担忧,我早有准备,什么蛛丝马迹,也不会让那小丫头窥见……”

  她说到最后,几乎由贝齿一字一句迸出,那份阴森怀恨,在殿中弥漫,更映得她双眸幽深。

  太后见她如此执念,无奈摇头,也还击劝。

  “母后,您且瞧这一幕好戏吧……”

  皇后弱柳扶风秀起身,唤人取来太后惯用的琉璃盏,又让自己的侍女将朱漆百凤食盒打开,但见一只水晶杯中,满是洁白晶莹的奶乳。

  “此物最能安神,母后晚间睡眠不佳,不妨试试。”

  太后眉头轻蹙,不悦道:“我最不爱牛羊乳的腥膻。”

  皇后婉约笑道:“这不是牛羊的乳汁,而是我谴内务府好起来的健妇所出,最是滋补养颜,安神静心。”

  太后面色稍霁,却又皱眉道:“让产后妇人骨肉分离,这是有违天道吧……”

  皇后扬面一笑,漫不在意道:“所谓天家威仪,乃是以天下奉养我等,区区几个小家小户,若能换得圣母安康,也是他们的福德!”

  太后听着,不再反驳,只是顺水推舟道:“虽说如此,却也是伤阴德的,也罢,你多赏赐几个,也够她们受用不尽!”

  她凝视着杯中乳汁,这才有了些笑意:“你倒是有些孝心……真有安神之效吗?”

  她想起夜间梦魇,那亡魂的阴冷黑瞳,诡谲笑意,忽尔巧笑倩兮,忽尔凄厉低呼,全身便是寒毛直竖,眼神也一阵迷茫……

  “母后……母后?”

  皇后在旁呼唤,才让太后神志一清。

  “母后,她们已经到了,正在廊下候着——我瞧您确实是精神不佳,且宽心高坐,看我将这一出戏演完吧!”

  皇后自得一笑,曼声道:“宣她们进来!”众人进入殿中,见太后一脸漠然,正在用银匙小品饮着什么,皇后一身雪绸宫装,透出潋滟凤纹,在昏暗中,灼灼生辉,更映出她高华灿然。

  晨露眼中一丝嘲讽,更加确定,此事另有蹊跷——

  她若真是忧心如焚,又怎会有此闲情逸致?

  她前世见多识广,一眼便认出,皇后身上的衣料,乃是南越国以秘法织成的‘千帜雪,’看来不甚起眼,却是无上轻软,能在暗中生辉,遇为不破,一年中,也不过能产一匹。

  一个焦急无比的人,会在这等关头,换上此等华服?

  简直荒谬……

  她掩下唇边冷笑,微睨着上首两人,静观她们有何动作。

  只听太后干咳一声,缓缓道:“我也老了,素来不太拘管你们,只想着能含饴弄孙,有什么参差,好歹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众嫔妃见语气淡然,越发惊心,齐齐敛容受教。

  “可你们,偏要让我心愿落空啊!”

  太后说道此处,对着皇后道:“梅贵嫔的畅春宫中,要让太医日日请脉,有什么不妥,我惟你是问!”

  皇后躬身听完训诫,丝毫不敢辩驳,只听得花容惨淡:“儿臣明白——已经没了一个,梅贵嫔腹中的是皇上唯一的骨血了!”

  太后哼了一声:“你执掌后宫不力,回去也该好好思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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