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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二


  不多时,一只只小木盒便依次放于眼前小银几上,有人禁不住好奇,轻轻打开,但见宝光闪烁,知非凡品,于是一齐大惊。晨露面上淡淡,并无半分自矜,闲谈间,提到湘贵人终于得见亲颜,不禁又是唏嘘:“姐妹们都离家好几载了吧……”

  众嫔妃都是黯然,她们的家人虽然几月探视一次,可终究离家太久,颇为思念。

  “姐妹们不似我这等孤苦伶仃,都有长辈在堂,我打算启奏皇上,让大家都能归宁省亲。”

  一阵低呼从席上纷起,众人又惊又喜,疑在梦中。

  晨露看在眼里,并不再说,只是问了问在座几人家中的情况:母亲身体可好,父亲兄长任职袭爵,有几个弟妹等等。

  众人见她问起家人官职,无不抖擞精神,郑重以告,晨露暗中记下,道:“说起来都是帝家亲眷,皇上若能照顾一二,也是好事。”

  她这若有若无的一句,让嫔妃们在瞬间眼睛一亮——

  这可是梦寐以求的好事啊!半日闲谈后,众人起身辞去,杨宝林却有意走在最后,目光微微示意。

  “宝林姐姐你且留一下,齐妃的身后事,我要请教一二呢!”

  晨露不动声色的找了个理由,将她留下。

  “宝林,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杨宝林咬一咬牙,郑重跪下道:“娘娘,我们几人实在过不得了!!”

  她细咬银牙,花容惨淡,珠泪扑簌而下,已是哭得梨花带雨。

  第一百零六章 梦华

  “你有什么委屈,且起来说话!”

  晨露微微示意,一旁的涧青便将她轻轻搀起,劝慰道:“宝林娘娘有什么冤屈,不妨跟我家主了细说,有她做主呢!”

  杨宝林抽噎着,这才说出了原委。

  原来她居于云庆宫南侧殿,素来与齐妃交好,是她一党中的心腹,她性格活泼爽朗,在宫中人缘也不错。谁料齐妃忽然薨了,树倒猢孙散,她们这些依附于齐妃的,便蓦然没了庇护,只能自叹命苦。

  天有旦夕祸福,这也罢了,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云萝仗着皇后的宠爱,居然欺到人头上了。

  杨宝林说到此处,黯然叹息道:“也怪我当初性子急,当年她还是一介婢女时,齐妃要谴她去浣衣局,我在旁冷笑着说了一句:这等狐媚欺主的,就该打了撵出去……”

  晨露当初也是云庆宫中一员,一听便是心中雪亮,道:“你那时刺了她一句,也难怪她耿耿于怀。”

  杨宝林又是低泣:“她若是要报仇,只管来找我便是,可她仗着皇后娘娘撑腰,居然到云庆宫来耀武扬威,说要让我们全宫上下,都知道她的厉害……”

  她偷偷瞥了眼晨露哽咽道:“她还说,皇后将云庆宫赐给她,不会容许那等低贱草莽,前来鸠占鹊巢。”

  晨露心下冷笑,面上丝毫没有怒意,只是淡淡道:“小人得势,自古如此,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

  杨宝林扶着小几,又是颤巍巍跪下道:“我们云庆宫现下无人主掌,只得任凭欺凌,臣妾斗胆。请娘娘尽快搬入,我等才有主心骨啊!”

  晨露微一沉吟,笑道:“这都是皇上的决定,我等怎好干涉?不过,云贵人也闹得太不象话了,我定要提点她一二。”

  “全凭娘娘做主了。”

  送走了杨宝林,已是傍晚时分,归巢的鸟鹊在窗外轻轻呢喃。

  杨柳翠碧。在晚风中飘摇,驱走了暑气,只剩下淡淡花香萦绕。

  晨露摘下一枝柳条,在纤纤素手中把抚,编折。

  “你看杨宝林的话,有几分真假?”她问涧青道。

  “杨宝林不是蠢人,她该知道搬弄是非会有什么后果……所以,云贵人定是那般诋毁过您,她才能理直气壮来告状。”

  晨露抚弄着青翠柳叶,安祥浅笑道:“云萝这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有皇后在后撑腰,而皇后,不过是把她当作试探的棋子——坏了,随时可以换过。”

  她眼中没有嘲笑,只是怜悯和无奈。

  “我若是要在宫中立威,倒是可以拿她来杀鸡儆猴。”金黄色的夕阳照在梳妆镜上,漾出散乱细碎的光点,照得她的面容如同梦幻。

  元祈到得碧月宫中时,已是月上柳梢,一盏盏宫灯在廊下随风轻舞,精美雅致的浮绘,在火焰映照下,栩栩如生。他进得寝殿,却发现佳人正在兴致勃勃地编着柳条。

  残落凋零的柳叶,只能用‘蹂躏’二字来形容它的待遇。

  似圆非圆的形状,让人实在猜不透它是何物。

  “你在做什么?”元祈蹑手蹑脚走到跟前,才突然出声。

  晨露的声音透着懊恼,她眉头微微蹙起,仍在和凋萎的柳枝奋力斗争着。

  元祈再也撑不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他不由分说,接过柳枝,三两下,一只圆润亭亭的柳冠便呈现眼前。

  晨露定睛一看,也是忍俊不禁,有如满室繁花一齐绽放,清爽畅美,使人目眩神醉。

  元祈在灯下呆呆看着,只觉得满心都是欢喜,她半天,他才惊觉问道:“你笑什么?”

  晨露但笑不语,指了指柳冠结处,元祈细细一看,哑然失笑——

  又是一个蝴蝶结!

  “皇上的手艺,确实比寻常宫女还好!”

  晨亍轻笑着,用他自己的话来揶揄,元祈又笑又恼,终于忍不住,也大笑着自嘲起来。

  两人在灯下共坐,清凉夜风从窗外拂入,带来馥郁幽甜的花香,谈笑晏晏间,有一种朦胧温情,如细雨润物一般,慢慢生出……

  许久以后,皇帝想起这一幕,仍会情难自禁,顿生怅然,只觉人生繁华若梦,却最是难挽,旧日岁月。

  同一片夜空下,慈宁宫中,却是冷肃寂静。

  太后有些昏沉地凝视着窗下,银白月光照耀下,那重染裙裾,如烟云一般侨民飘摇,由模糊而逐渐鲜明。

  “你……又来了!”

  太后微微战栗,几乎是愤怒的,低喝出声。

  那宫装女子,于氤氲中飘然而逝,那一张冷笑着的面庞,逐渐回转——

  “这次是你?!”

  太后凝视着,与上次迥然不同的容颜,全身都笼罩于寒气中,牙齿微微发颤。

  那女子越飘越近,惨白面庞上,逐渐化为一丝诡异悲苦——

  “堂姐……”

  恍惚间,那女子悲切低呼,“你也来缠我!”

  太后咬牙道:“我难道还惧你不成?!”

  那悲苦面容,仿佛被激怒,扭曲怨毒之下,化为狰狞,飞扑而上——

  太后肝胆俱丧,大叫一声醒来,却是南柯一梦。

  她微微喘息着,接过侍女奉上的清茶,只觉全身都在微微颤抖,大暑之日,竟是遍体冰凉。

  三更的更漏声传来,太后打了个寒战,披衣起身,不敢再睡。

  廊外,一个宫女正小心翼翼地伏身窗下,窥视着殿中的一切。

  看着这一幕,她满意地笑了,正要起身,给碧月宫中发出消息,却见宫灯尽头,有一道人影一闪,便消失于黑暗中。

  是谁?!

  她惊疑不决,半晌,才转身而去。

  第一百零七章 匣剑

  昭阳宫中,皇后凤体已然大安,这一日嫔妃们按时前来问安,赐座后,众人依次坐下,皇后虽仍是面色苍白,眉目间却颇见神采,她端坐正中,自矜地微笑,直到瞥见右端椅上的人影,一双眸子才不易察觉地闪过阴霾。

  她眼中波光闪动,却终是平静下来,只是温文笑道:“这些时日我病卧不起,倒是偏劳妹妹了。”

  她声音温婉亲切,语调诚挚,下首的云萝听见,却没来由地激灵灵一个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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