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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五


  我说着,却恨他比庄碧岚高大许多,而我的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越来越沉,再也无力抱住他的脖子,亲他一亲。

  听了我的话,唐天重的脸居然红了红,飞快地转过头,驱马向前奔着,口中却是低低的抱怨,“你这妮子想气死我,还唤我侯爷!”

  我伏在他的后背上,隔着厚厚的铠甲,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扬了扬唇。

  侯爷是你,唐天重也是你,唤什么有区别吗?

  若是走进了彼此的心里,天涯海角,也在咫尺之间。

  我并不知道我后背的伤势究竟严不严重,但在马儿顿挫的飞奔中,我居然没有觉出太大的疼痛,只有麻麻的疼,从伤口缓缓地扩散开来。

  记起了打落的袖箭上泛着的奇异蓝光,我的心脏也似麻麻地疼了起来。

  唐天霄务要取唐天重的性命,连伏兵的兵器上都涂了毒。

  血液的流淌仿佛停滞下来。

  我想,我还是有些害怕的,不过更多的,应该还是不舍,不甘。

  我们相守相处的日子并不多,彼此的心结甚至让我们没有敞开心扉说过一次话。

  “天重……”

  我轻轻唤他。

  很低的声音了,带着丝缱绻的温柔,若有若无地飘在呼啸的风雪中。

  “嗯……”

  他居然听到了,同样温柔而欢喜地应了一声。

  厚实的狐狸皮红斗篷被风雪卷得猎猎扬起,明耀得像一团火,快活地在冰冷的雪天里燃烧。

  偶尔,能从被翻起的雪白狐狸皮毛上,看到一大团的鲜血缓缓洇开,一滴一滴地夹在白雪中,落到被踩得凌乱的雪地里。

  竟是深沉而不祥的乌黑。

  我说:“天重,追兵好像远些了。”

  唐天重答道:“是啊,清妩你不用怕,这匹马儿极好,跟我进山的兄弟们也都是难得的良驹,他们追不上的。”

  我笑了笑,“我不怕。这场赌博,你若赢了,有大周的万里江山,你若输了,老王爷也早已未雨绸缪。”

  唐天重微怔,侧头道:“父亲?”

  短短二字,声调已是怆然,不知是怀念,还是怀恨。

  若不是唐承朔死后还设下重重阻碍,如今他早该是踩着姨妈和堂弟的尸体走到权力最顶端的那个人,还用在风雪里为自己和爱人的性命奔波?

  可我终究是懂得唐承朔的。

  唐天重并不是人们想象中的薄情寡义,真的斩杀血亲为生母报了仇,也未必真能舒畅到痛快淋漓。

  就像唐天祺除掉我们的孩子为母复仇后,也会心虚地不敢面对我,不敢面对其兄。

  整个背部都已麻木得失去知觉,连心跳也似越来越缓慢。我努力地呼吸着雪中的冰冷空气,冀盼那样刺骨的冰冷钻到肺腑间,能让我多上片刻的清醒。

  环着他的腰,我近乎贪婪地感受着指尖下那没有一丝赘肉的紧实腰线,缓缓地告诉他,“老王爷临终前给了我一样东西,我把它放在荷包里,一直贴身挂在胸前。他说,你若兵败,就交给你。”

  唐天重的身体立刻抽紧,如同张扬着翅翼爪牙的鹰隼,蓦地发现了苦苦追寻的猎物踪影。

  他道:“你待会儿就给我,知道吗?那样东西,我现在就要!”

  意料之中的事,我的心里还是麻麻地冷了一下。

  我轻声道:“你若要,待会儿下了马,你就拿去吧!老王爷和你虽是父子,到底完全不一样了。他死了,还盼着他喜欢的女人,他心爱的儿子,一个个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唐天重便不悦,冷淡道:“所以他这辈子都在为别人活着,死了连谥号也只是个亲王而已!”

  我点头,“你要的是你喜欢的人都为你而活?”

  唐天重道:“那是自然。譬如你,我再不放心把你放在别处了。既然孩子没了,以后我打仗也得把你带着,天天让你在我跟前,便是我战死了,也须把你带上。不然……连死了也是孤孤单单的,也太寂寞了。”

  他的思维,从来霸道,再不知体恤人半分。

  我改变不了他,只能叹道:“我倒是习惯寂寞了。在寂寞里想着亲人或喜欢的人正开开心心地在阳光下漫步,我便很开心了。若我死了,你必须得好好地活着,我才能放心。”

  “有我在,你死不了!”唐天重不屑地回头瞪了我一眼,我正努力地挺直身体,向他嫣然而笑,宛若正站于阳光下,洒了一身的明媚。

  他放心地转过头时,张校尉用力地拍着马臀,欲要驱马赶上前来说些什么。

  我看得到他目光里的焦灼和担忧,向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喜欢一个人,自然希望他活得好好的,而不是做拖累他的祸水。

  张校尉眼睛里有晶莹闪过,忙转过了头,若无其事地揉揉眼睛,仿佛只是被雪尘迷了眼。

  雪还在下,没完没了地下着。

  这个大年初一,果然不是个吉利的日子呢!

  远远有零落的鞭炮鸣过,吹在风里,也是凄凉了。

  所谓雪舞冰川,银装素裹,不过是天地都着了层孝衣,悲泣着谁的离去而已。

  手指仍在他腰间轻轻摩挲,可触感却已麻木,只能靠我的想象,想象这不知多少个夜晚曾与我相偎相拥的躯体,如此紧致,如此流畅,如此有力……

  我感慨地叹息:“天重,我真的想和你生一个男娃娃,再生一个女娃娃。”

  唐天重道:“等你养好了身体,我们很快便能重新有我们的孩子了。生个男娃娃须得像我,生个女娃娃……嗯,也得像我才成。如你这般娇娇弱弱的,将来必定受委屈,我不放心。”

  我的胸中憋闷得涨疼,用力吸入的空气,仿佛半点儿都没法进入肺腑了。眼前有盔帽中脱出来的发丝来回地拂着,视线便越发地模糊,连心神也阵阵地恍惚,耳边的风声时而清晰,时而静谧。

  我无力再拥住他,慢慢地垂下手,靠在他背上轻轻道:“天重,我困了,想睡了。”

  唐天重便急急道:“别睡!这么冷的天,小心着了风寒!何况马背上这么颠,怎么睡得着?”

  我呢喃地撒娇,“我几天没好好睡了。我要睡会儿,只睡一小会儿。”

  唐天重仿佛还在说话,我却已听不清了。

  慢慢垂下头时,双臂也正无力地耷拉下来。

  一片纯然的白中,火红的斗篷张扬地拍打着漫天飞扬的簌簌雪尘。

  腰间束带依旧把我和他紧紧地缚在一起,那样融洽的亲密,让我好生安心。

  忽然便记起了唐天重的一句话。

  他说,清妩,你永远不知道,我比你所能想象的更喜欢你。

  其实他错了。

  我是知道的。

  唐天重,你永远不知道,我比你所能想象的更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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