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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躁动着期盼


  存扣在接到阿香来信的当日就回了信,要她来,他等她。信不长,一页纸都没写全。他是不敢放开写,要说的话很多,怕刹不住。反正她来了后什么话都说得到。离元旦还有个把月,他估计阿香和她表姐来兴化起码在半个月以后。但是他估计错了:在他发信后的第四天,阿香来了。
  
  这天是星期四,晚饭后存扣照例倚着被垛歇会儿,觉得宿舍里太吵闹,便跳下床早早来到教室。上晚自修的日光灯已经亮了。
  
  存扣翻开书本刚看了两页,保连在门口喊他,样子很兴奋,连连朝他招手。存扣走到廊檐上,保连朝南面不远处的一盏路灯下面一指,“你看,那是哪个!”存扣一看,那儿站着一个女孩,身侧着,双手插在白色滑雪衫里,下面是褐色直筒裤,皮鞋,不高不矮,亭亭玉立的。扎着一个蓬松的马尾。洋气大方的穿着和发型,城市女孩的模样。又不大像是学生。
  
  存扣正愣怔着,保连朝那边“喂——”了一声。那女孩就转过身来,存扣心脏猛跳,激动又侷促:那不是两年不见的阿香吗?
  
  存扣跳下走廊走过去,保连乐呵呵地后面跟着。阿香微笑着,喜悦中带着羞涩,叫了声:“存扣。”保连马上大声说:“还有称呼呢?”“哥哥。”阿香害羞地一笑,低下头玩弄手套。那手套是红绿黄各色开司米织的,戴在她的小手上真是可爱得很。
  
  “都认不出你了。”存扣轻声说,“像个大人了。”
  
  阿香抬起头深情地看着他:“真的呀?人家都老了哩。”
  
  保连呵呵地直乐:“有意思得很,两个人一见面就互相充老。”又对存扣摆功:“她来男生宿舍挨个问‘补习班的丁存扣在这里吗’,我一眼看了就晓得肯定是阿香!”
  
  “你为什么不来教室找呢?”存扣轻声问。
  
  “我看宿舍院子里全是人——不是还没上晚自修吗?”
  
  “噢。我今天正好来教室早。”
  
  “你总是很用功的。”转过头微笑着对保连说:“谢谢你呀。”
  
  “谢什么!我和存扣打光屁……打小就一起玩了。”保连差点说出侉话,幸亏改口得快。
  
  “他叫保连,是我的死党。”存扣笑着告诉阿香。
  
  “你人缘好,哪儿都有好朋友。”阿香说。
  
  保连说我不做电灯泡了,要不要替你跟班长请个假,你陪阿香出去玩。阿香忙止住他,说晚自修咋能不上呢,“我和表姐乘下午班来的,她人在南门化肥厂宿舍,吴窑有个熟人在那儿上班。我们明天买东西,后天早上回去。明天是周末,晚上你陪我好吗?”存扣说好。“那你送我出校门吧。”阿香说。又转头冲保连一笑:“明天一起玩啊!”
  
  保连走到教室门口,回过头看了看,存扣和阿香已经不见了。
  
  在出校门的路上存扣在前面走得很快。阿香也故意落后几步跟着,她悟出存扣大概是怕师生看到了引起误会。出了校门存扣继续向南走了一段距离才慢了下来,等着阿香。天暗下来了,远近各种灯光次第亮了起来,城市因而变得美丽多情。这条市郊的简易马路没有路灯,白天车马喧腾,尘土飞扬,此刻两边高楼上晒下的灯光和店铺闪烁的霓虹却把它点染得安详多彩富有情调。夜是多么好,它像蓝色的海水一样漫过来,掩没了白天的喧嚣和丑陋,把人心里的浮躁也沉淀了下来。路上的行人大抵都是往家走的,忙碌一天终于要回到那个亮着灯散发着饭香和亲情的温馨的地方。夜幕降临,灯光亮起,无论是繁华的城市还是僻远的乡村,都是最让人感动最抒情的时分,最能体味人间的美好滋味。存扣和阿香并肩走着,走得很慢。两年前他俩才十七岁,恰同学少年,曾多少次这样走在乡村的阡陌上,如今两年过去了,在他们身上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现在又一起走在了城市的夜色和灯影里。他俩默默无语,心里翻腾着万千说不出的情愫,反而不知从哪里说起——这又要说多长时间!
  
  存扣终于先开腔了。他立住脚,转过身子问阿香:“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呢,我还以为要到……”
  
  “是呀,是够快的。本来起码还有半个月才来,表姐的组合家俱还没上漆,东西买回去也不好摆……是我来不及了,接到你的信恨不得第二天就要请假过来,缠磨了两个晚上表姐才答应我——提早来了。”
  
  存扣微笑着听她说话。阿香还是那样巧嘴儿,会说。只是语气和表情比以前沉稳得多。存扣感到了两年后的阿香身上有种清新脱俗的美,和他在吴中时的样子有所不同,是一种大人气。白色滑雪衫很合身地穿在身上,使她像一朵纯洁的白莲,流淌着若有若无的暗香。她的圆脸儿变长了些。刘海下的额头光亮饱满。眼睛明亮而深邃。存扣心里想,原来那般活泼任性的阿香,现在变得如此沉静,内敛,大概不只是年长两年的原因……他有些愧祚:“你这么念着我……”
  
  阿香笑了。“我不念你念谁呢,你是我哥哥!”她问:“怎么,感到突然?”
  
  “岂止突然,简直又惊又喜。”
  
  “当真?”
  
  “真的。看到你的时候我头轰地一响,腿都打软了。”
  
  “看到鬼了。”阿香说,“你怕望见我。”
  
  “不不不,我是高兴得没主张——像看到仙女呐!”存扣看阿香将他一军,忙不迭解释。
  
  “逗你哩,死相!”阿香噗哧一笑。“你是夸我还是埋汰我呀?”
  
  这一笑,存扣看到了她当年的样子。他高兴地说:“绝对是夸你。你变化太大,我真不敢认你——真是女大十八变。”
  
  “人家都十九了。”阿香说,认真看存扣的脸,“哥哥,你变化也不小呢。瞧你,胡子也不刮。”
  
  “懒得刮。越刮越长。”
  
  “不刮也不错,更像个男子汉。”
  
  远处传来学校里上晚自修的电铃声。阿香对存扣说:“你快去上晚自修吧。哥哥,要说的东西太多了,明天我们好好地说,啊?”存扣说:“把你送到前面的路口,这条路太暗了。”
  
  到了十字路口,阿香朝“水乡旅社”大楼门口一扬手,马上有一辆人力三轮车骑过来,“嘎”地停在两人面前。车夫得了生意,很热情地招呼他们上车,存扣说“就她一个人。送她到南门化肥厂宿舍。”车夫道一声“好咧!”拉响串铃儿,叮叮当当往西边骑去。风中传来阿香的声音:“哥哥,回去吧!”
  
  存扣望着那辆载着阿香的三轮车淹没在远处的车流灯影里,有些怅然若失。他的心里现在一下子又被阿香填满了,只不过一点也不像以前嫌她烦了。
  
  阿香这次到兴化会给他带来什么呢,存扣在回校的路上这样想到。他的心里有些紧张和不安,更多的是激动,是兴奋。还有莫名其妙的某种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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