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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8、我应该爱你


  第二天晚上六点钟的样子,阿香和表姐一块来到了学校。表姐个子比阿香稍微高些,人长得清秀,也扎个马尾巴,穿着似乎还比阿香朴素一点,有种大姐姐风度。她对存扣说:“你就是存扣呀,常听阿香说起你。”“说我什么呀……”存扣听她这么说不由有点心虚。“说你好啊。长得英俊高大,懂得体贴人,反正块块好。今天总算看到了,确实是不错嘛。”表姐展颜一笑,俐落地说。存扣以为阿香是说怨恨他的话,这下放了心。
  
  阿香嘴撅着,嗔怪她表姐。转过头笑呵呵地对存扣说:“我表姐叫周立珍,是吴窑棉加厂的团支部书记哩。来事哩。”
  
  周立珍说胜利剧场今晚有音乐会,扬州歌舞团的,大家一起去看吧,在下面(农村)可不容易看到。存扣说行啊,拉站在旁边的保连一起走,保连嗫嚅道:“我……我去不大方便吧。”奇怪,今天多了个周立珍多他倒老实起来了,昨天阿香一个人来他可是有说有笑的。
  
  “有什么不方便的,一起去吧。”周立珍热情地对保连说,“他俩坐一块,你坐在我旁边就是了。”
  
  保连脸都红了。
  
  音乐会结束时存扣牵着阿香的手随着人流往外走,护着她,怕被人踩着,一直走到大门外面才撒了手。
  
  四个人站在剧场外面一时倒不知道下面到哪儿去。保连说我先回校了,存扣你陪阿香和立珍再玩下子。朝大家笑笑,摆摆手,几步走进巷子里,不见了。
  
  “存扣,我要和你单独说几句话。”立珍表情郑重地说。存扣跟她走到马路对面一棵法桐下,两人站定了。
  
  “存扣,明天早上我们就回去了,有几句话想跟你说掉,也不怕你见外,你比我小一天都是兄弟。”
  
  “没事,你说。立珍姐。”存扣心里有些忐忑。
  
  “这两年你虽然离开吴窑,阿香还是时时刻刻把你放在心上。参加工作后她和我睡在一起,谈你谈得是最多。所有的前因后果我都知道了。你当时离开阿香转学也是对的,这丫头太缠人。她是因为喜欢你。虽然她也晓得你们之间不可能,但就是心里只有你一个人,存扣长存扣短的,我听了心里都难过。她是个天真的姑娘,单纯得要命。这丫头真是可怜。”
  
  立珍缓口气,继续说道:“你可能不知道我们女子哩,一旦真正喜欢上哪个就很难舍得掉,九条牛都拉不回心。当然人家不爱也没有办法,硬贴上去没得意思,可心里终究栖惶,一辈子都有个懊悔。女子就是这样呆哩。像我倒幸运,初三时就跟他好了,高中毕业我没考上,直接进了厂,而他考上了扬州商校,也没跟我断,书来信往的,寒暑假还到我家玩玩,两年后出来分到我们厂里,现在……你都知道了。可以说是有始有终圆圆满满了。而你们不同,上来就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她爱你不爱……可是我现在看我这表妹各方面还蛮突出的,要人品有人品,脾性也好,不要说在我们厂里了,整个吴窑镇找出她这样的恐怕也没几个, 现在药厂领导蛮中意她的,将来一转正什么都好了。药厂分的中专生大学生不少,想跟她搭讪的有哩。”
  
  一阵风吹来,有片黄叶落在她的前胸。她轻轻地把它拎掉了。缩了缩脖子,把手拿到嘴上呵呵气。“存扣,听到这里你可能也有数了,我是想撮合你们呢,你就是考上了找城里姑娘也是工作过日子,我看还不如找我们本乡本土的来得更合适。阿香有工作,也不比城里女子土气呀,能唱会跳的,人又活泼,你看……我不硬劝你,只是要你认真考虑考虑,你看呢?”她看存扣低着头沉思的样子,又带着些歉意地说:“其实你还是中学生,我这样做红娘可能不合时宜了,但一个是我嫡亲的表妹,我又难得逮到一个见到你的机会,就……”
  
  存扣抬起头来,说:“立珍姐,你说的我有数,你是好心。”扭转头朝剧院那儿看去。穿着齐整的阿香在霓虹光影下亭亭玉立,楚楚动人。她在假装看海报哩。
  
  “我刚才看你牵着阿香手出来,就像哥哥呵护着小妹妹似的,我眼睛都热了,心里真是感动:多好的两个人呐。好了,我不说了,你和阿香再走走?都还没说上话呢!”
  
  “那你……”存扣犹豫地问。
  
  “我先回去。从这儿走路十分钟就到了。——不要紧,路上人多呢!你玩过了送阿香回来就是了。”
  
  存扣走到阿香身后,看她侧头斜脑地研究海报的样子,突然感到有些不自在起来。阿香却突然转过头。“表姐呢?”她问。“她先回化肥厂了。我们……再走走?”阿香抿着嘴,羞怯的眼里满是喜悦的光,冲他使劲地点了点头。
  
  两人就在附近的街巷里瞎转。从胜利剧场走到新华影剧院,到八字桥,四牌楼,东岳庙,再到老监狱,县政府。走到哪里存扣就说这是啥地方,阿香“嗯”、“噢”地答着,再无多言。声音温柔而乖巧,一点也不像昨天两人一起有说有笑的样儿。弄得存扣倒不大好意思介绍了,有点讷讷的,局促得心里发慌。就这样闷闷地并排慢慢走,其实是各怀心思,有好多话要说的,可又不晓得从哪开始,又不好意思先扯话头。真是好难过呀。出了一条巷子往亮处走,一看倒又回到胜利剧场了。霓虹灯仍热热闹闹地闪烁着,红黄蓝紫,五彩缤纷;前面的小广场上却没有一个人,踏三轮车的卖各种小吃的都不在了,地上尽是甘蔗皮、茶鸡蛋壳子、花生瓜子壳和烟头儿,一片狼籍,风吹过来卷起一片脏灰来。两人在这空旷的地方相对站着,阿香突然咯咯笑出声来:“你领我瞎走呀,怎么倒又转回来了哩!”这一笑倒把尴尬的气氛笑开了些,存扣嘿嘿地搔头:“小巷子我也不熟哩!邪了,白天我也走过的,好像不是这个样子——到处都差不多了。”“哥哥,我们不在城里转了。到公路上走走,好么?”
  
  顺着公路向东走。他们依然不说话。但彼此的心情却是那么的温馨,格外的安宁。走到北海公园的湖边柳树下时,阿香挽住了存扣的臂,倚靠着他走。存扣膀臂立刻僵硬,好像不是他的了。步伐都不匀了。心里直跳。便有了一种预感。身子开始发抖。
  
  “哥哥,你冷呀?”阿香站住了,仰脸问他。
  
  “不冷……”
  
  存扣强抑着颤抖。转过了身。
  
  他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阿香。抿着嘴,皱着好看的眉头,认真的看她。齐整的刘海儿,细瓷般光洁的额头,黑亮的眸,精致的鼻子,花瓣样的两片红唇,亮亮的,像涂了蜜,由于丰满有点像受了委屈似的嘟着……两年过去,她变得更加漂亮,楚楚动人。却比那时多了份沉静,沉静得让人心痛,让人动怜。穿着白色滑雪衫的阿香亭亭地站在存扣面前,就像一朵安静的栀子花,纯洁而芳郁。存扣柔肠百转,一种难以名状的歉疚感在心里滚涌着。久违了,阿香妹妹,这两年你受苦了……他不自觉伸出手,轻抚她的头发。
  
  “哥哥……”,阿香扑进他的怀里,紧紧地搂住,浑身颤抖。
  
  他们疯狂地吻在了一起,像是很多年没有见过面的恋人。
  
  缠绵了很长时间他们才还过神来。都有些忸怩。“对不起……”存扣低着头说。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冲动,抱她,吻她。凶凶地抱。狠狠地吻。
  
  这算什么呀?他不敢看阿香的脸。像在老师面前手足无措的小学生。
  
  “哥哥!”阿香叫他。“我愿意的,你不要有负担。”
  
  “不!”存扣看着阿香恳切而圣洁的脸,摇摇头。“我亲了你,就要对你负责。”
  
  “咋负责?”
  
  “我……爱你!”
  
  阿香定定地盯住他,像是要从他脸上寻出字来。良久。两颗晶莹的泪珠溢出眼眶,顺着鼻翼往下滚。她犹犹疑疑地问:“真的?”
  
  “真的。”存扣点头,“我爱你!”
  
  阿香就又扑到他怀里去了。她抽泣着。她问:“哥哥,为什么你现在回心转意了呢?”
  
  “因为……我应该爱你!”
  
  ……
  
  在化肥厂宿舍区大门外两人难舍难分。抱了又抱。亲了又亲。阿香从兜里掏出三十块钱塞到存扣手里,要他肚子饿了买个饼呀粑的吃吃。她两只手捧着存扣的脸:“哥哥,你走吧,不早了。明天我回去了。你有空就写信给我。三言两语也行啊。也不要太想我,千万别妨了学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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