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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多了个小跟班


  风波过去,秀平和阿香和好如初,甚至比以前更亲热了。一场秋雨一场寒,天渐渐凉了,寄宿的学生纷纷把账子摘了带回了家,因为蚊子没有了。宿舍也因此而敞亮了,好像大了许多。阿香有时睡觉时讲冷啊冷啊,其实她不冷,她家里人已早早替她在床上摊上了褥垫,又换了条新被子,暖和和蓬松松,再加上下床两个人睡,她和凤兰被窝挨被窝,挤挤地,怎么会冷呢。她这是在撒娇,是在耍赖要和秀平钻一被窝。
  
  所以阿香一在床上喊冷啊冷啊,同床的凤兰就发笑,把脚丫伸过来蹬她:走吧走吧,上去吧,秀平身上可暖和呢。
  
  所以阿香一在床上喊冷啊冷啊,上床的秀平就发笑,用手拍拍床边:来吧来吧,上来吧。
  
  阿香听了就连忙爬上去,鱼似地钻进秀平的被窝,把头靠在秀平胸上咕咕地笑,说秀平身上是暖和,不像凤兰,我和她睡过的,冷手冷脚冷屁股。凤兰听了就大声抗议:“死阿香,没良心啊!你屁股才冷的呢,不信,叫秀平摸摸!”秀平就要伸手去摸,阿香蛇似地扭躲着,把床弄得直摇,“不要啊,我是热屁股啊!”弄得一室女生哈哈大笑。秀平说:“你老要跟我睡不要紧,凤兰可有意见。猫在人怀里像个小肉磙子,又滑又暖和,——不赖不赖,过几年不晓得巧了哪一个呢!”
  
  宿舍里又笑成一片。阿香嘤咛着,脸上烫烫地往秀平夹肢窝里直拱。
  
  存扣现在有些越来越看不懂女孩子了,秀平和阿香冷他躲他个把礼拜,突然又对他热络起来。那天上晚自修前,他看见秀平和阿香手拉手地从外面跑进来,两个人潮红满面地,显得很兴奋。下自修两人把桌子拼好了继续学习,他看到秀平过一会儿就抿着嘴笑,还偷偷地看他,被他瞅着了,顽皮地用脚踢踢他,很娇憨的样子。好长时间她没这样了,这让存扣又惶惑,又欢喜。
  
  这天两人点上灯才学了不到十分钟,存扣看秀平有些羞涩地看他,就说她,干什么呀,看得人怪别扭的。秀平忸怩着说,我……肚子饿了。
  
  存扣说我到宿舍泡碗焦屑给你吃。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晚上就喝那二两粥,有些学生真是顶不住饿,空着肚子上铺睡觉,心里潮神寡气的,很难过。有些家长就专门炒些焦屑,让孩子睡觉前用开水泡来填填饥。
  
  秀平却嘟着嘴巴说:小气。
  
  存扣想到这星期月红嫂嫂暗地里多把了五块钱给他,才用了五角钱呢。就说,我们出去吃,我请你吃馄饨。
  
  秀平嫣然一笑:叫你使钱……
  
  没事没事,我有好几块钱呢。就站起来收拾书本。秀平轻声对他说:也带阿香去呵。
  
  存扣一怔,看着秀平,有些不理解的样子。秀平却腰一扭,去对边上的阿香说了。
  
  秀平附着阿香耳朵悄悄说了一句,阿香立马站起来,兴高采烈的样子;身体碰上桌子,差点把灯罩子晃落下来。
  
  存扣就先走出去,走不多远秀平和阿香赶上来,“等等我们呀!”秀平叫道。
  
  存扣慢下来,秀平上来和存扣并排走,欢天喜地的;阿香也想跟上来,突然却慢下了步,跟在他俩头面慢慢地走。
  
  存扣见秀平离自己太近,往外避了避,秀平说:“咋的了,你怕我呀!”
  
  存扣说:“人家看到了不好。”
  
  秀平说:“哪里不好啊,你怕人家说我们是……呵呵呵!”她笑开了,“我可不怕!”一看阿香不在旁边,掉头一看,阿香离他们十多步远跟着,忙说:“死阿香,跟上来呀!”
  
  阿香应一声:“嗯。”就微笑着跑上来,倚在秀平身侧,三人一排边地走。
  
  三碗热腾腾的虾籽馄饨端上来,先喝口汤,透鲜。秀平在碗里舀了一小勺大椒酱,又浇上了醋,存扣看了就说:“哟,你蛮爱吃醋的嘛。”秀平有滋有味地把一只馄饨吃了,嘴里应他:“嗯啦,你不是晓得我爱吃醋嘛。”看阿香手捂着嘴吃吃地笑,猛然醒悟,就拿着醋瓶儿往他碗里倒,说:“你才!你才爱吃醋呢!”看得一边的老板娘笑咪咪的。
  
  三碗馄饨六角钱。存扣掏钱时掉掉拉拉的,秀平就嗔他:“真邋遢,钱不摆摆好。”替他把那些皱巴巴的钱抹好了叠齐了给他。又从裤腰口袋里摸出一个“百雀羚”雪花膏盒子给他看,说这是她放钱的,问存扣要不要。存扣说你给我你倒没有了。秀平想了想,就收起来,说我还有一盒“百雀羚”就要用完了,等那个用完了就给你。
  
  三个人往回走,身上吃得暖洋洋的,阿香就打趣说:“秀平姐,我倒成了你的影子了,跟着你有好处,还有馄饨吃呢!”
  
  秀平就说:“存扣也有影子的,王树宝就是他的影子,——你们俩都小小的,活泼泼的,倒像圆头乖脑的一对儿哩!”
  
  阿香刚想发嗔回她,就听见存扣“唉——”地叹了一声长气。秀平说:“你叹气做什么?”
  
  存扣说,王树宝不知怎么样了……
  
  吴窑中学的校址原来是一片废窑滩,后面有一个百十亩的大汪塘,是先人们挖土烧窑的遗迹,里面长着又高又深的芦柴。据说解放前这里还有许多古墓野坟,层层摞摞像散堆的馒头。1972年平滩建校时工地上到处都是死人的森森白骨,骷髅头可以当球踢;那些烂蚀了的棺材板被人抢着拿回家晒晒烧锅,没烂的的还有人用来做打门的材料,说是棺材板打成了门能招财纳福。在平一个大墓时,竟挖出了一个年轻女人,穿的是古代的衣裳,刚挖出来就像是活的,一脸红一脸白的,四乡八舍的人都赶过来看,可没小半天人倒发黑了,脸皮也皱了,有人说死人是见不得光的,风一吹水分没了,尸身就会变得干瘪发黑。当围观的人正在叽叽喳喳看稀奇时,来了一群红卫兵小将,他们拔开人群看了,就有个腰扎武装带一身绿军装扎着两根冲天小辫儿的女孩子站到刚挖出来的新土上,向众人挥着手说:“广大的革命群众们!你们看这个女人穿着这么好的衣裳,用这么厚的大棺材,生前准是个地主婆子,是剥削我们贫下中农的寄生虫,我们必须把她打倒在地,狠狠地踩上一脚,教她永世不得翻身!”人倒死了不知几百年了,还要打倒人家,也只有当时斗争意识特别敏锐革命热情空前旺盛的红卫兵小将们想得出来说得出口动得出手了。当这位慷慨激昂的小姑娘提出要怎样打倒和处置这位睡在棺材里变了颜色的“地主婆”时,下面的群众一下子哄笑开了。只有那帮红卫兵学生们热血沸腾,争相献计,有的说用碎砖土疙瘩砸她,砸烂她,有的主张把她拉出来,放在无产阶级的烈日下曝晒,然后扔进大汪塘里让水獭野獾咬,让鱼啃,但立刻遭到另外红卫兵小将的责疑,说这样会污染了社会主义的干净水面,并且说人骨头水獭野獾和鱼是不吃的,万一贫下中家下水打鱼摸蚌时踩到了戳坏脚怎么办,不是又受了剥削阶级的害了吗?他分析得合情合理,最后大家终于想出了一个最好的办法,到附近棉加厂的机房里拎两桶柴油来,连人带棺放一把火烧了!那个女学生说此计可行,头一甩手臂一舞正准备说“出发”,不意脚下虚土一滑,人竟整个跌入了那个墓坑,额头撞在棺材上流出了血,众小将七手八脚把她拉上来,这位刚才还极其生猛的小将竟呆呆地坐在土堆上,目光呆滞浑身颤抖口不能言了。底下就有人说,不好了,鬼显灵了,作怪了!人群一哄而散。剩下的红卫兵小将也一个个心里发毛,抬着那位女生跌跌撞撞地撤离了。那女生当晚就高烧不退,胡言乱语,在医院里吊了十几瓶水竟然不治了。后来外面传言是得了急性破伤风,也有说是受了强剌激,“吓破了心胆”,说得更玄的是那女尸作法要走了那女生的命,说当时有人亲眼看见女尸睁了下子眼呢。众说纷纭,越说越玄乎。但有一条,人死了是真的。
  
  那个“地主婆”连同棺木后来还是被镇革委会派人烧了,平了墓。
  
  后来就听说这儿开始作怪了,说逢到阴雨天的夜晚,后面汪塘里芦苇深处有时会听到有女鬼在嘤嘤地哭泣,如丝如缕,凄凄切切。后来传得更神,说是有人半夜里上厕所,看见从女厕所里走出一个女人,穿着新衣裳,人问她时,一飘就不见了。总之传说很多。但汪塘那边有鬼火到是真的,夏天在操场上纳凉的教工们看过若干次,但这是磷火,科学上早就说了的,跟迷信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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