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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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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见到了陈果。那是十六岁的时候漂亮得出奇的陈果,他坐在火炉边的沙发上,有健康的小麦色的皮肤,眼睛笑起来是弯弯的,牙齿又白又整齐,他的嘴唇,也还是初次我见到他时的粉红柔软。我的心脏开始剧烈地跳动,身边的妈妈扶住我的肩膀,她轻声地对我说:“叫表哥。”我惊讶地转过头去,一切又重新开始了么?一切又反复重来了么?如果时间真的是如此轮回着,如果故事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那么,我要不要再叫他一声表哥来开始这段故事呢?这个梦境如此真实地再现故事的最初,那些悲伤在空气里安静地弥漫,直到我最 后喘不过气来。这注定会是一个被打扰的梦境,我醒了。 佛说,一切皆是幻觉。我想,或者那些隐忍的悲伤和疼痛,那些飞扬的快乐和青春,所有的故事,都不过是好梦一场。陈果像他弹奏的一曲华丽的咏叹调,长久萦绕在我的梦里,他有英挺的鼻子,干净的眼睛,婴儿一般柔软的嘴唇。他用俯视的姿势进入我的生活,他的眼神悲悯安详,可是他是我的表哥。 我的父亲是个高大的男人,多年以后我回想起他来,总是这样一个场景:他俯下高大的身子跟我说话,他说:“小朵,你今天在学校里学到了什么,教爸爸好不好?”但是除此之外,我再也想不起多少温馨细节,只有在妈妈的回忆中才能慢慢添补我记忆的空洞。妈妈描述中的父亲以一个完美的形象出现,可是他死了。在我七岁那一年,他在下班回家的路上,遇上了交通事故,当时我跟妈妈就在他的对街,妈妈在招手叫他。多少年后,我依然能清晰地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却并不悲伤,父亲被撞得身体弯曲,然后重重地坠落在地上,我看见车轮在水泥街道上狠狠摩擦划出的黑色痕迹,那些嫣红的血液渐渐凝固变暗,父亲的腿弯曲着陈在那里,有一只鞋不见了,于是我松开妈妈的手,四下找寻,我围着车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看到妈妈给父亲穿上那只我遍寻不着的鞋子。她一边哭泣着一边给他擦去嘴角的血,那些血渍并不能完全擦干净,它们残留着淡淡的红在父亲的左颊,一直到脖子那里。 埋葬父亲的那座山的对面有一个湖泊,它在夜晚宁静地有微波荡漾,是墨蓝墨蓝的。回家的路上必须穿行一片被分割成许多形状的小块的田地,一年四季分别种着各种各样的植物。那些夜晚带着氤氲的快乐气息留在我的记忆里,我的小小的心脏总是在春天的这样的夜晚,那些清香随风迎面吹拂过脸庞时剧烈地跳动,我有隐约的预感我将来会离开这里,并且永远不再回来,可是未来那么漫长,我只看到田野间弯曲窄小的小道,它们在月光下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前方。 五年以后妈妈带我嫁到麦城,我们在汽车上度过了整整一天才到达那里,在沿途的路上,我看到大片大片的金黄色的油菜花,还有那些荒草丛生的裸露着石头的小山。我深信麦城是美丽的城市,它该有广袤无垠的麦田,绿油油的麦子微风一吹就会有清冽的芬芳,它们波澜起伏,彼此碰撞发出沙沙的声音。天色暗下来的时候,有青蛙在高低起伏地鸣叫,或者我够轻盈,就能仰躺在那片麦田上,看黯蓝天色上的星子。 我就是那样猝不及防地在麦城跟陈果见面了。我穿着妈妈给我织的红色毛衣,领口有宽大的荷花叶花边,一条同样红色的布裤子,我的脚,啊,是一双上体育课跑步的时候才穿上的白色球鞋。 陈果就坐在那里,头发微微卷曲,唇角一直是轻轻上扬着,他和他的妹妹坐在一起,他们都纯澈得如天堂里下来的天使,脸蛋白皙,有明亮干净的眼睛,睫毛浓密,他穿白色的衬衣,她穿一条白裙子,还有白色的漂亮蕾丝鞋子,整个人轻盈飘逸,而我站在他们的对面,我的粗鄙对着他们的精致,简直像是刻意的讽刺,我局促不安地藏躲我的脚,但是那样宽敞的客厅,明晃晃的阳光从宽大的落地玻璃窗中照进整个屋子,一切都表露无遗。 妈妈轻声地对我说:“小朵,叫表哥。” 沈菲从六岁开始学习小提琴,每天放学以后她就在麦城的大街小巷背着沉重的琴穿行过半个城市去老师家里,一个上了年纪的女教师严厉地指点着她学习小提琴,可是她的手那么小,简直没有办法稳当地拿好琴,她哭闹了很多次以后,她的母亲终于同意让她去学钢琴。 钢琴是沈菲自己指定的乐器,因为它那么沉,总是安静地放在那里,不需要自己把它背来背去,每次学习,只需要背着自己的小书包就可以了。 这一次的老师是一个退休的音乐老师,她教两个学生,加上沈菲就是三个,两个声乐,一个钢琴。沈菲第一次去她家里的时候,是妈妈带着去的,像小洋房一样,独立地在城市的边上,只有两层,二楼几乎全是阳台,一楼先进院子,然后是开着的、大扇的乳白色的门,站在门口,老师就站在门边,请她们进去,宽大的客厅里只有沙发和一架钢琴,钢琴是黑色的,窗帘已经完全拉起,阳光肆意地照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看不见钢琴前的人,只有一个手指弹出来的,断断续续的琴声。 沈菲说起那栋房子,那栋如象牙砌成般高贵的房子,那个时候,它的周围有一个小小的花园,种着各样的花,沈菲说,她爱那里的那种开得小小白色的夜来香。它们在白天的时候总是蔫着头,似乎要死去一样,可是一到了夜晚,那些白天皱巴巴的花瓣就全充盈了水分,饱满地伸展开了。这些所有的娇滴滴的花草,是一个背脊非常直的小花匠在照顾着它们。 那个小花匠从来不理会任何人,他只顾给花儿们浇水,施肥,修葺,一切都做完的时候,他就安静地坐在院子里,听那些小孩子弹出的纰漏四出的曲子,脸上间或有不屑的神情。但是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周末的清晨或者黄昏才来,背一个黑色的书包,做完活就跨上门前的破旧的自行车,吱吱嘎嘎一路而去。沈菲是在陈家学了四年的钢琴以后才见着这个小花匠的,小花匠没有来之前,是一个老花匠呆在这里。老花匠的脊背已经弯曲,脸上布满皱纹,他热爱植物,伺候这些娇滴滴的花儿已经一辈子了,于是终于有一天,他再也不能到陈家照管它们,他老了,躺在床上膝盖都会隐隐作痛,他的腰因为长年累月的弯着,也渐渐不太听使唤,所以有一年夏天的周末,他派了他的儿子来替他接着管理这些花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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