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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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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平凡无奇的周末,清晨的时候沈菲因为在练习中按键的轻重总是把握不好,而一直被惩罚着反复地弹奏那一个章节,老师在另外一间屋子教导那两个学习声乐的孩子,那一首《月光》的中部被沈菲反反复复地弹起,一直到最后她的双手已经酸痛了,她不知道为什么一首轻轻淡淡的《月光》,自己总是没有办法融入进去,心静不下来,于是一边漫不经心地弹,眼光就不受控制地从窗口飘出去。 那个小花匠正拿着一把大剪刀,他的剪刀似乎故意不长眼睛地四处胡剪一气,并且无论是什么高度的植物,他决不弯下腰去,脊梁永远是笔直笔直的,简直像是被两块钢板夹住的一样。 沈菲忍不住就对着窗外叫:“哎,你把它们都剪死掉了。”声音糯糯清甜,语罢就觉得脸烧得厉害,那边清俊少年望过来,看见一缕若有若无的娇羞晕开。沈菲的脸渐渐更加涨红起来,小花匠也不说话,就那么站着,目光在沈菲脸上顿了几秒,又别开去,径自剪自己的花。十四五岁的年纪,哪里经得起这样的软钉子,心里暗暗就含了气,嘴巴也微微嘟起来,哼一声,有什么了不起,背那么直,像个呆子。 林越最初留给沈菲的,就是这么一个笔挺的脊背。 沈菲的生活单调高雅,她穿着市面上找不到的漂亮裙子,戴着父亲从日本带过来的美丽发卡,她拥有一切同龄人难以想象的物质享受,可是她的生活依旧单调,她不会跳皮筋,也不会踢毽子,她甚至不喜欢打羽毛球,课间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坐在教室里,偶尔跟杜薇、欧晴一起聊天,叠纸鹤,看日本漫画,窗外有高大的梧桐树发了嫩芽,有一些叶片已经长大,还有几片都已经掉落在操场的跑道上了,沈菲坐在教室的第二排,值日生刚擦完黑板,粉尘在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下四处飘荡,无所遁形。那些梧桐树有明亮的生机勃勃的绿色,沈菲低着头,画五线谱,画漫画里的女孩子的一只眼睛,画她们的一缕卷曲的长长的头发,她的课桌里总是有很多这样的“部分”纸张,因为从来没有一幅画有完整的形态,所有的东西,似乎只有局部能吸引她,而别的,就会被忽略掉,那一个“部分”,则会被无限地扩大,蔓延开去,永无止境…… 画小花匠的背影是极其容易的,沈菲第一次这样想的时候微笑起来,她觉得大致就是拿直尺那么一比,笔尖顺着尺子一划,好了,小花匠的背就是如此的了,至于肩膀的线条,从臂膀到腰的倾斜,都可以不必管,反正小花匠已经只剩得一条直线了。 我要将你眼目所喜爱的忽然取去,你却不可悲伤哭泣,也不可流泪,只可叹息,不可出声。 ——《圣经以西结书》 两片不能相互碰撞的树叶相爱的话,大约是非常绝望的了,它们只能远远地看见彼此, 看见对方在千片万片几乎一模一样的树叶中荡来荡去,一直要到秋天,它们可以期盼的只有到了秋天落下的时候能够相互偎依着渐渐失去全部的水分,然后消亡。可是万一它们连落下也错过呢?不能动,不能接近你,永远,即便用尽所有的力气,都不知道该向哪里去努力。 我用小小的心灵完全地去倾慕陈果,他的自然卷的头发微微挡住眼睛,凝视我的表情是我的天堂,他的所有的,但凡我能够看到的,接近的,一切能使我欣喜的,都是我的全部的梦想。 十四岁的时候,我还穿着有花边的白衬衣,简单的裙子,脚上终于有了一双红色的小皮鞋,可是它的质量那么糟糕,我无论怎样爱惜,终于还是在前面破了一个洞了,我不愿意跟妈妈要钱去买一双新的鞋子,也不愿意跟她要钱去修补,我的小小的虚荣心敌不过妈妈每天晚上都忧郁的眉头,那个时候,家里把所有的钱都拿去做生意了,付了门面的一年的租金,还有进货以及货柜,做完这些以后,就几乎没有了积蓄。我只喜欢上体育课,那样的下午,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穿上老土的但是干净的白球鞋,虽然我担心在阳光下曝晒会让我的肌肤一寸一寸地干燥起来,然后悄悄细微裂开。可是我只能在那样的时候,觉得坦然。 我的中学坐落在麦城的开发区,是全市最好的一所中学,有一个足球场,两个篮球场,四栋教学楼,三栋宿舍楼,甚至还有一片小树林,总之,在麦城所有的中学里,这个算是非常广阔的了,学校的门口有许多的小饭店,长长地排了一整条街,那条街道笔直地通向市中心,遥远地,可以看见横拦着的高大的立交桥。学校的操场上整齐地栽种着不知名的树,多年以后我到了上海,在阳光下看见那些熟悉的树木的时候,我说,啊,我们当年的中学,也是有很多很多这样的树的,我的朋友告诉我,那就是法国梧桐,我们的校园种了如此多的法国梧桐,但是我们不知道,并且在说起张爱玲的时候,我们还是会无限向往地说,她就住在上海有法国梧桐的那条街。 法国梧桐其实不过是一种尤其平凡的树,结出一些毛茸茸硬硬的圆果,有像枫叶一样的叶子,但是在秋天来临的时候,它最多只能变成枯黄色而并不能变成绚丽的嫣红。我们的教学楼是一个“口”不要下面一横的形状,我和陈果就分别在那两竖对望的教室各自上学。那是不太远却也不近的距离,根本无法看到对方。 我常常在校园里遇见陈果,他总是跟许多的人在一起,有时候打球,有时候一帮人热火朝天地边走边讨论,这样的时候我们从来不说话,只是彼此微笑一下代表打过了招呼,然后再向着相反的方向继续前行。 陈果的父亲是这个城市里的教育局局长,这使得陈果在小学、初中、高中都获得老师们额外的关心和照顾,而他自己本身,也是让人禁不住喜爱的,在二十岁之前,陈果都以一个榜样的姿势出现,他年少时候的优异的成绩,他的出色的样貌,还有他的获得无数奖状的钢琴演奏,在众多的表兄妹被各自的父母教训的时候频繁地被提及,似乎所有的赞誉之词都可以套用在他的身上,而不会夸张。我一次又一次地在母亲的教导里听见这样的话:“你要是能有你果表哥一半成绩,我就心满意足了。”可是倘若陈果考了一百分,而我只考五十,不知道妈妈是不是会心满意足呢? 我总是在母亲的教训下设想这样一个场景,于是几乎每一次,我都会不自觉地笑起来。我喜欢听到他们夸奖陈果,赞美他如同赞美我,我热爱那个时候他脸上略微羞涩的表情,那些忽然隐约泛起的红晕如同楚楚的女子一般令人怜惜,他总在被夸奖的时候微微低下头去,像一个腼腆的孩子。可是很多年以后,他告诉我,那个时候他只是低下头去偷笑而已。 陈果的视线从我的脸转向我的脚,我不自觉地将鞋子有洞的那只脚踮起来绕到另一只脚后面,以遮挡住那个可耻的小破洞,他迟疑一下又把目光转回来,对我微笑,然后对我说:“小朵,你要去哪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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