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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天浴(5)


  现在,吴希声怀里抱着这把法国名牌小提琴,想起恩师的厚望,想起父亲的期待,想起自己的梦想,就深悔昨夜亲吻秀秀是犯了一个多么轻率的错误。

  秀秀两天没见希声,真有"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感。下午,她和几个女社员在田里耘田的时候,悄悄向雪梅打听。雪梅故作惊讶地反问道:"啊,希声已经在床上躺了两天,你还不知道?"秀秀说:"是吗?我说呢,这两天无论是在田里还是在夜校,我都看不到他的影子。"

  女人对女人的秘密总是异常敏锐的。雪梅发现,自吴希声分伙吃饭以后,秀秀来知青楼走动得更加殷勤了。一谈起希声,秀秀眼里往往流露出一种特有的温情。雪梅没有醋意,反而窃喜,因为秀秀跟希声好上,自己与张亮住到一块儿就不会太显眼,太孤立。不仅为了希声,同时为了自己和张亮,她也一心一意地想成全这桩美事。

  雪梅鼓动秀秀:"你该去看看人家呀,这两天希声就没好好吃过饭。"

  "哦?"秀秀掩饰着自己的惊慌,只顾埋头耘田,"你这个当队长的,也该给人家弄点好吃的呀!"

  雪梅叹了口气:"咳,我们上海知青在这里没家没业,一不养猪,二不饲鸭,能有什么好吃的?"

  秀秀的目光立时就阴了下来,愁容满面了,手上的田耙似有千斤重。雪梅心里暗想,行了,这个消息传递过去,省得给希声做晚饭了。

  果然,炊烟四起的傍晚,坐在楼前乘凉的张亮,远远望见秀秀脚步匆匆向知青楼走来了。她挽着一只沉甸甸的小竹篮,上身是白地细花的短衫,下身是青布直筒裤子,鞋子呢,是青布面白布底的那种,一根乌黑的大辫子搭在背后,走起路来左甩右晃的。夕照之下,她像舞台上追光灯笼罩下的一个女角,娉婷婀娜,光彩照人。

  张亮兴冲冲地迎上去,挡住去路逗趣道:"哟,秀秀,来慰劳我们吧,有什么好吃的?"

  "没,没。没嘛咯好吃的!"秀秀边说边躲闪。

  张亮就盯住秀秀手中的竹篮。竹篮里盛满了刚刚采摘下的菜瓜、青豆和茄子,想必是送给希声的,张亮却故意装出一脸的感动。"太谢谢你了,秀秀同志,你这个运输大队长,给我们送来这么多时鲜蔬菜。我们新四军能不在枫树坪再坚持八年抗战吗?"

  秀秀随手递给张亮两条菜瓜,几条茄子,一副慷慨大方的派头:"给,尝尝鲜吧!"

  张亮嘎巴一下咬了口青瓜,又香又脆,爽口极了,却仍旧死乞白赖地不肯放过秀秀。"咦,你是打发叫化子吧!几根菜瓜、茄子就想过关?竹篮底下还有什么好吃的,让我瞧瞧!"

  秀秀就左躲右闪,差点把眼泪急出来。

  幸好雪梅闻声赶到,及时给秀秀解围。"张亮,你捣什么乱呀?希声两天没有好好吃饭了,秀秀是专门来慰问希声的。"

  "不行!"张亮大声响气嚷嚷着,"这树是爷栽,这路是爷开,谁要从这过,留下买路钱!"

  秀秀连声告饶:"张亮、雪梅,你们两位要是肯赏脸,改天请到我屋下去坐坐,要杀鸡,要宰鸭,动动嘴巴皮的事么!就等着二位大驾光临呀!"

  "好,秀秀,你这顿饭,我就先记下了!"张亮这才让开道。

  秀秀推开房门,看见希声正抱着他心爱的小提琴发愣,也不知怎么的,眼里还目汁汪汪的,便吃了一惊:"你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还真病得不轻呢!"

  希声先是一愣,继而连忙掩饰道:"我好端端的,谁说我病了?"

  "咦!你没病?"秀秀伸手抚摸希声的额头,眼里充满了疑惑,"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出目汁,这是怎么了?"

  秀秀的手指从希声额头滑过的时候,希声感到那发自少女内心的温柔,通过皮肤上的触觉,像电流一样流遍了全身。与此同时,希声也发觉秀秀做惯了农活的手有些粗糙。正是这粗糙让吴希声悚然一惊。他想,如果自己也像秀秀一样多做几年农活,自己这双有特别天赋的手也将变得粗糙不堪,还怎么拉琴?怎么做小提琴演奏家?他就告诉秀秀,自己是个音乐家的儿子,自幼爱好音乐,五岁开始学习小提琴,八岁拜名家为师,和小提琴朝夕相处十多年了。可是现在,他不能好好练琴,更不能上舞台把美妙的琴声献给观众,他就禁不住伤心落泪了。

  "是吗?"秀秀实在不能理解一个抱着小提琴哭泣的书呆子,悠悠地抚慰道,"这也会叫你伤心呀?你想拉琴,天天拉好了,谁拦你了?"

  "我拉琴给谁听?"

  "还怕没人听?夜校里有人听,我也特爱听,我会天天来听你拉琴的。"

  希声觉得秀秀好看的脸蛋有些陌生。我拼命学琴练琴,难道仅仅拉给枫树坪人听?难道光让你秀秀欣赏?身与身近在咫尺,心与心却远隔千里。他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了。而秀秀却是天真烂漫,满腔痴情,兴兴冲冲说:"吃饭吧,吃饭吧,看我给你带来嘛咯好吃的?"

  秀秀像个魔术师,先从竹篮上层捡出许多菜瓜和茄子,再在中层捡出许多青豆和芋子,最后揭开一块花头帕,希声就看见竹篮最下层埋着一只矮腰沙锅。秀秀把沙锅盖掀开,锅里油花荡漾,热气腾腾,顿时满室飘香了。希声抽了抽鼻子,惊喜叫道:"嗬!你,你,你这是干啥哩?"

  秀秀得意地笑笑:"我宰了一只老鸡嬷。"

  "嘿!你家里又不是开养鸡场。"

  "这只老鸡嬷只吃食,不下蛋。我早就恨死它!"秀秀说得咬牙切齿,似乎不宰了这只老母鸡就难解心头之恨。

  "我不吃,我不吃!"希声拼命抗争着,"我又不是得了什么大病,我凭什么要吃鸡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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