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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人比狗辛酸


  初战告捷,刘福田兴奋不已,给老公安鼓劲说:嘿,你呀,吃公安这碗饭也有十几二十年了吧,连个小股长也没混上。为嘛?光抓些小偷小摸,光整整"四类分子",轮得到你嘉奖晋级吗?这回呀,好好干!干出个名堂来,我给你请功!

  老公安就说,全靠刘主任栽培了!

  他们立马赶回县城提审吴希声。

  对付这个文弱书生,反而不能像对付五大三粗的张亮那样客客气气了。老公安走进预审室,往审讯台前的木椅上一坐,板起一张铁青的脸,对戴着脚镣手铐像用螺旋铆钉固定在一张石凳上的吴希声发问:

  "吴希声,根据我们掌握,你这些年散布了许多政治谣言,恶毒攻击中央首长。那些污七八糟的东西,你是从哪里听来的?又向哪些人传播过?你要老实交代,党的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你是知道的。"

  吴希声一下就蒙了。前些天,公安们一直追问他怎么杀害了小文革?出于什么动机?从何时开始预谋?是怎样撬门入室的?等等等等。吴希声悲痛至极,欲哭无泪。天哪,那个惨死的孩子可是我的亲骨肉呀,我又不是疯子白痴禽兽畜生虫豸乌龟王八蛋,我会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但槠槠是他和秀秀的结晶,也是他和秀秀的绝对秘密,一丁半点也不敢暴露。吴希声暗暗想:刘福田很可能已经发现他跟秀秀私通,而且知道槠槠并非姓刘而是姓吴,一怒之下杀了孩子又嫁祸于他吴希声。他继而想起秀秀啐自己的脸,刮自己的耳光,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那疯疯癫癫的样子,秀秀似乎并未看穿这个阴谋。她也许还是蒙在鼓里吧?我怎么才能把这想法透给她,也免得蒙受这不白之冤,而且也好让秀秀在外头设法营救自己呀!……吴希声这么颠来倒去地思量着,就下了狠心,咬紧牙根,一直保持沉默。

  可是现在,公安们一字不提谋杀幼婴的事了,却穷追不舍要他交代什么"恶攻言论"和"政治谣言"。开头,吴希声有些摸不着头脑,老公安用一种巧妙的方式,暗示他曾经传播过一些反动诗歌,曾经议论过一位非常"受人尊敬"的中央首长,那位首长还是个女的,那位首长照相的技术呱呱叫,那位首长是戏剧行家,亲自抓了好几个革命样板戏……这些暗示再明白不过了,吴希声只觉眼前有一窝马蜂嗡嗡乱飞,脑瓜子就痛得快要爆炸。

  说实在话,"文革"初期,吴希声对那个自诩为艺术行家的老女人还是有些敬佩的。偶像的倒塌开始于得知一件史实凿凿的传闻。那时红卫兵运动还没有闹起来,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了。一天,他和他哥希文在书房里看书,父亲和几个文艺界的老朋友坐在客厅里喝茶、聊天。一会儿,兄弟俩就听见父亲和叔叔、伯伯们谈到了江青。嗓门都放低了,语气都有些不屑。客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神秘。兄弟俩都放下书本,把双耳支楞起来。

  希文和希声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问,这个江青三十年代好像在上海演过戏吧?另一个低沉的声音说,不错,那时候她的艺名叫蓝苹。又一个叔叔补充说,蓝苹那时好像就有情人了,不止一个,而是两个。再一个伯伯又抢着说,可不是吗,那女人同时和两个男人好,一个是编剧唐纳,一个是导演章泯。蓝苹对人很凶很粗暴,也不知为了件啥事体,逼得唐纳去上吊……父亲这时才插了话。父亲好像要为老友们举出点证据,就说蓝苹当时就住在淮海路弄堂里,她跟唐纳同居的亭子间还在呢,一点也没有损坏……

  吴希声记得那天从书房通往客厅的房门是虚掩着的,父亲肯定以为孩子们不在家,才敢跟朋友们谈论那些有所忌讳的往事。尽管父亲和老友们的谈话声音很低,时断时续,神神秘秘,还是非常清晰地传到希声哥俩的耳朵里,而且激起两个年轻人极大的好奇心。

  过了些天,他们就有了一次探险式的经历。哥哥希文比希声大七八岁,已经是一家报社的记者,自然是这次活动的领头人。哥哥对弟弟说,走,我带你到一个地方白相白相。弟弟问,去哪里?哥哥说,走呀,去了你就知道了。他们坐了好几站车到了淮海路,又七拐八弯走进一条蛮长的弄堂。弄堂两边都是三四层高的洋楼。但是没有一家店铺,弄堂就显得非常幽静,幽静得像一条长长的峡谷。他们一边走,一边能听到峡谷里响起脚步的回声,气氛真有点紧张。哥哥在路上问了两位上了年纪的大爷,说要找一幢解放前一位女电影明星住过的房子。那时的老人警惕性都很高,用审贼一样的目光审视哥儿俩。好在希文带着记者证,老人相信他们是记者的采访活动,才给他们指了路。走到弄堂尽头,他们终于看到一幢灰色的洋楼,窗户和走廊上,晾着许多衣服,花花绿绿的,像万国旗似的在阳光下飘扬。这说明这一带的住宅是极普通的居民区,在繁华的大上海几乎是个被人遗忘了的角落。希文再问了一位老人,老人指着那幢洋楼二层的一间亭子间,说那就是解放前一个女明星住过的房子。希文来了兴趣,拽着希声就要往上走,才走到第二道院门,被两个戴着红袖箍的中年人拦住了,喝问他们是来干啥事体的。希文这回没敢亮记者证,拽着弟弟掉头就走,像逃难似的。他们跑出老远老远,气都差点憋过去,希文这才刹住脚对弟弟说,我还以为那个女人很了不起呢,解放前不过是个三流演员,就住那样的小弄堂,那样的亭子间……

  下乡之前,哥哥希文曾多次告诫希声:江青如今是个炙手可热的大首长,关于她的历史,今后绝对不能跟任何人提起。那是个危险的雷区,一踩上地雷,会粉身碎骨,家破人亡!后来希声一直守口如瓶,不敢在谁面前提起这档子事。

  今天是怎么啦?老公安揪住这事没个完。吴希声继续回忆着,也许是啥时候自己的嘴巴没有把好关,跟什么人谈过江青的绯闻旧事吧?哦,吴希声终于想起来了,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天,他和张亮在大队部看到一张报纸,在头版显著位置刊登着毛主席的七绝《为李进同志题所摄庐山仙人洞照》。诗文下端,刊着一帧黑白艺术摄影作品,那是一株铁骨铮铮的黄山松,突兀而高耸,一派凌雪傲霜、雄视万物的气概。张亮非常欣赏这幅照片,问起李进是何许人也。就在这个时候,吴希声没有管好自己的臭嘴,把李进就是"三点水","三点水"就是江青,江青就是蓝苹,以及这个女人在三十年代的丑闻劣迹,都一吐为快,告诉了张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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