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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家花与野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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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卫红在苦槠林中见过老主人之后,再回到花果山,便有些失魂落魄。它看到吴希声脸黄肌瘦,眼神呆滞,猜想他这些日子过得不会舒心。那个外来的两脚兽还老是欺负他吗(刘福田凶巴巴地对待吴希声,孙卫红一直记在心里)?和枫树坪最漂亮的山妹子闹别扭了吗(希声跟秀秀常在一起互相梳理的情景,孙卫红也不能忘记)?再加上肚里怀了崽子,它就更慵懒更怪癖了。老猴王来亲它,它远远躲开;猴娘们来邀它,它不理不睬。它成天满山遍野乱跑,找些可口的果子吃。像它的近亲人类一样,它现在是个娇贵福态的猴婆娘,一心一意地想养个又胖又壮的猴崽子。 蔡桂花陪着刘福田来相亲了。 刘福田放下领导干部架子,更没有平常对待富裕中农居高临下的傲慢。好似一阵春风吹来,茂财叔满面愁云不见踪影,浑身病痛一扫而光。他慌慌张张地要上村街割肉打酒,把一双老布鞋也穿反了,左脚的套在右脚,右脚的套在左脚,踢踢蹋蹋的,差点摔了一跤。蔡桂花一手扶住,咯咯直笑:"茂财叔,别忙,别忙,先坐着说说话吧!" "阿爸!"刘福田亲亲昵昵叫了声,"吃饭就改天吧,我今天还有公干。" "哦,对,对!"茂财叔不敢违拗了,"主任,你是一社之主……" 刘福田坚决纠正:"阿爸,叫我阿田!" "是,是,阿田!"茂财叔当即改口,"阿田呀,你忙,你忙,你准定天天都忙。秀,那就快快筛茶!喂,我房间有一罐高山云雾茶哩,快快泡一壶来。" 秀秀偷觑刘福田。他头发刚理过,胡子刚刮过,换上一身半新不旧的青涤卡中山装,模样光鲜多了。最大的变化,是少了那股盛气凌人、装模作样的派头,一副恭谦识礼和蔼可亲的样子。当秀秀把一盅香茶端到他面前,他竟然不敢先喝,恭恭敬敬地端给了丈人老:"阿爸,你喝,你先喝!"还没成亲哩,把个丈人老"阿爸阿爸"地叫得跟亲爹似的,秀秀心里就踏实多了。 接着,双方进入婚事实质性的商议。按照茂财叔的意见,婚事总得办得热闹一点。他只有秀秀这颗掌上明珠,办得草率马虎、清汤寡水的,不要说场面上不好看,也对不起秀秀早早归天的阿妈呀!说到这,茂财叔眼睛都红了。 但是,刘福田轻声细语劝说丈人老。刘福田说:"阿爸,婚事是一定要从俭从简的,我虽然说不上嘛咯大干部,可也是全县,不,是全地区最有名最年轻的公社主任,一举一动,上有领导关心,组织操心,下面还有社员群众千万只眼睛盯紧哩!" 茂财叔说:"那就听众主任,不,不,听、听阿田安排吧!" 刘福田又说:"当然,婚事一定要办得风光体面,绝对不能委屈了秀秀,更不能对不起您丈人老。咳,阿爸,前阵子真叫你老人家受屈了!我心里一直过意不去的。婿郎子今天也是来给你请罪的。" 刘福田弯弯腰,给茂财叔作了一揖。这可吓坏了茂财叔,两腿都发软了,差点儿也要陪着跪下来:"哎哟哟,这怎么做得?这怎么做得?要把老朽折煞了呀!" "咦,这算嘛回事?都是一家人了,还客气做嘛咯?"蔡桂花忙着把茂财叔拉扯住,又带批连训地两边劝说刘福田。"看看你,刘主任,大喜的日子,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做嘛咯?你们都听我一句话,过去这一壶就算过去了,打今天起,谁也不准再提了!" 刘福田掏出二十张崭新的"工农兵",拍在饭桌上,又和颜悦色说:"这点儿钱,给秀秀剪布做几套新衣服吧!余下的再给阿爸买点补品吃。我呢,是个粗人,买不来东西的,都请秀秀去办吧!" "这,这怎么做得?怎么做得?……"茂财叔又感动得说不出话。 那二十张呱呱响的票子摊成一张扇面,摆在桌子上,光芒四射,很有震撼力和威慑力。二十张"工农兵"就是两百块人民币呀,在当时好买三十多担干谷了。在一个工分只值三五分钱的枫树坪,够一个强劳力累死累活干两三年哪!秀秀望着那些挨肩并排列队的"工农兵",也不禁眼睛一亮。秀秀不是见钱眼开的妹子,但也不能免俗。"文革"时期的闽西老区虽说提倡婚事从简,然而彩礼是绝对不能马虎的。彩礼多寡,不仅衡量男方的身份和地位,同时还是女方身价和脸面的标志。不仅是属于新娘个人的一份物质财富,而且是可供在女伴之中一辈子谈论的一份精神享受。相比之下,一天只能挣五六个工分的上海书生吴希声,小白脸虽然漂亮、可爱,却是相当的模糊了,遥远了。 当王秀秀托着红漆茶盘,不断来回筛茶,围桌而坐的翁婿双方,经过一场简短的亲切交谈,这门婚事便顺顺当当敲定了。茂财叔虽然觉得对方性急了点,要是按照老辈子规矩,还得请人算算八字合不合,命相配不配,然后还有送彩纳礼、相亲订婚、置办嫁妆等等一整套繁文缛节。但立时又想到"文革"把这一切都打个稀里哗啦了,便没敢说个"不"字。 关于婚期问题,刘福田强调自己公务繁忙,重任在肩,目下田里晚稻正在扬花孕穗,大忙未至,"十一月九,喝喝酒,十二月九,忙秋收。"当下正是农闲时光,办喜事最适合。秀秀从刘福田的眼睛里,已经看到一只馋猫见到泥鳅时那种急不可待的眼神,再说,为了救治阿爸古怪的心病,为了尽快获得一种安全感,也就不持异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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