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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瞒天过海(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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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今晚怎么不邀我一道上学?"秀秀本想把声音放得柔和些,可是一开口,还是有些火药味。 "秀秀同志,今后你不要帮我当翻译了,我自己教得了夜校。"吴希声继续赶路,头也不回。 "你说嘛咯?啊,你给我站住!"秀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家伙,竟客客气气称我做"同志"了。 吴希声站住了,眼睛望着深邃而冷漠的夜空。 "你真的不要我当翻译了?"秀秀惊异地盯着吴希声,想从他的脸上找到答案。 吴希声的脸庞与秋夜的天空同样冷漠。"我想,我不敢再劳你的大驾了。" "噢,吴希声,你真长本事了啊!就算你能听懂乡亲们的客家土话,可你说的上海普通话,乡亲们能听得懂吗?怕都是鸭子听雷吧!"秀秀心里凉透了,憋在嗓子眼里的声音十分凄惶。 "我已经多少能讲一点客话了。乡亲们听不懂普通话,我就用客话教书。" "嘻,你会讲客话了?你讲两句我听听。"秀秀在黑暗中勉强笑了一下,分明带有寻求谅解的意味。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一定能学会的。"希声的脸还是绷得紧紧的,声音也像从高空洒落的夜雾一样浸透了寒意。 秀秀知道谈话不能继续,爱情更不能继续,她咬紧嘴巴皮,强忍满眶泪水,回头默默地走了。 其实,一向细心的秀秀这回可是少有的粗心了。吴希声并未真的生气。他心地善良,宽宏大量,又深深爱着秀秀,哪会把秀秀一时发脾气使性子放在心里?何况自己也有错呀!那天从苦槠林归来之后,希声反反复复想了一个透夜,就下了决心:他要是真心爱秀秀,只有远离秀秀。若即若离好些年了,爱又不敢爱,分又分不开,准要误人青春。希声正苦于找不到一个摆脱的借口呢,好,现在终于给他逮住个好机会。当秀秀啪踏啪踏撵上来,主动示好求和的时候,吴希声就憋足劲儿绷紧了脸,话也说得硬邦邦的,而他辛酸痛苦的心里呢,正在悄悄地痛哭流血呢! 真是逼上梁山了,吴希声从那天起开始用客话给学员教课。往事不堪回首,他常常感慨万千。客家土话,许多年来都是联系希声和秀秀的纽带,现在,却突然成了促进他们分手的催化剂。没有秀秀当翻译,吴希声可得用心学习客家话了。开头,他免不了说得结结巴巴,词不达意,常常弄得学员们莫名其妙,哄堂大笑。但是没过多久,希声就把客话说得流畅、自然而纯正了,简直就像说上海话,成了他第二故乡的第二母语。由于学习客话,吴希声慢慢地对客家有了更多的了解。说来真是惭愧。早先,希声还以为客家是个少数民族,现在,他从客家人用客话讲述的故事中,才明白客家是古老的汉族祖先的一个分支。从秦汉以降,两千多年来,历经天灾人祸战乱兵燹,中原汉人有过几次大迁徙,逃难的灾民,流放的贵族,戍边的士兵,跋涉千里,辗转南下,在闽粤赣边地的三十多个山区县落地生根,与当地的原住民闽畲、山越等兄弟民族,从纷争角逐,到交融共处,慢慢繁衍成一支人口众多的民系,这便是遍布东南各省的客家。客家方言显然带有南北交融的特点,既有北方话的阳刚之气,又有南方话的阴柔之美。有许多词语仍保留着古汉语的古音古意,如"吃"说"食","走"说"行","睡"说"眠","穿衣"说"着衫","砍柴"说"砍樵","割稻"说"割禾","插秧"说"莳田","店名"叫"字号","老板"叫"头家","店员"叫"相公","经纪"叫"中人"等等等等,文绉绉的,软绵绵的,更像活在千百年前唐诗宋词中的炎黄子孙。 吴希声学会了客家方言,跟乡亲们相处得更加亲密无间。不仅工作方便,同时还能疗救心灵的创伤。他又利用一切闲暇发奋读书,古代的,外国的,能借到的名著都读,把时间填得满满的,秀秀那一声辱骂和一记耳光在他心头留下的重压,便渐渐减轻乃至最终消失。 前些时候,刘福田托蔡桂花去王茂财家提亲,碰了一鼻子灰,心里好不恼火,成天都在寻思给秀秀一点颜色看看。正好,这时全国掀起"反击右倾翻案风",报纸连篇累牍鼓动打"土围子",广播天天叫唤要消灭"还乡团"。刘福田顿时来了精神,再次兴兴冲冲下到枫树坪,亲自召开大队干部会,发动社员割"资本主义尾巴"──简称为"割'尾'运动"。但是,刘福田讲完开会的主题,干部们只顾低头卷喇叭烟,吞云吐雾,没人吭声。大队部的横梁上挂着一盏汽灯,炽白的光,照亮偌大的厅堂;汽灯的喷气嘴嗞哩嗞哩直冒白气。会议在紧张中一片谧静,在谧静中又潜伏着紧张。 怎么的?都哑了?坐在古色古香的太师椅上的刘福田轻轻敲着桌子,大家说话呀,我们枫树坪哪个"资本主义尾巴"最大,最长?大队党支书春山爷拉长一张老脸说,我们村饭都吃不饱,年年向国家要返销粮,有嘛咯"资本主义尾巴?"刘福田就批评杨春山,糊涂呀糊涂,枫树坪难道是家家吃不饱?家家要返销粮?就没哪家富得流油的?春山爷说,你想说谁,就直说吧!指鸡骂狗的,我们山里人听不懂。 刘福田偏偏不直说,他爱启发干部们的路线觉悟。还用直说吗?你们再想想看,谁家仓实楻满?谁家鸡鸭成群?谁家霸占了集体的土地? 这简直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枫树坪日子过得好点的也就那么一户。大家异口同声说出个名字:王茂财! 嘿,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么。刘福田挺满意地笑了 笑,他举出许多事实认定王茂财是"资本主义尾巴"。一、他是富裕中农。二、他家养了一大窝鸡鸭。鸡蛋鸭蛋自家吃不完,还挑到圩场去卖,赚了大把大把票子。三、他家除了队里分的自留地,还擅自开了五分荒地,霸占了集体的土地。菜也吃不完,又挑到圩场去卖,一年要赚多少钱?…… 春山爷死不开窍,仍为王茂财充当辩护士。他说,王茂财那个菜园子么,也说不上是霸占集体的土地,那么块烂溪滩荒草地,荒在那里只能长苍蝇养蚊子。再说,他家里多养几只鸡鸭,多种几畦蔬菜,这也算"资本主义尾巴"?这资本主义也太不值钱了吧? 刘福田虽然对春山爷非常不满,可人家是老红军、老革命,他不敢训斥,还是耐着性子摆事实讲道理:春山同志,请问你,王茂财家养了那么多鸡鸭,种了那么多蔬菜,要不要花劳力?要不要吃粮食?要不要耗肥料?春山爷说,不花劳力,不施肥料,地上能长出菜来?他王茂财是神仙呀!刘福田说,这就对了!我可是作过调查研究的。刘福田扳着手指头算了一笔账:一户农家一年要给队里交十五担人屎人尿肥,他王茂财可好,一年只交八担;人家一年要给队里交十担牲畜肥,他王茂财可好,一年只交五担。枫树坪两百多家农户,如果都像王茂财一样,一年少交十多担肥,全大队一年就要少了两千多担肥。一担肥就算增产十斤谷子吧,全大队一年就要减产两万多斤呀?"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没水小河干",王茂财跟集体争肥料,争劳力,争土地,还不是挖集体经济的墙脚?大家都说说,王茂财算不算"资本主义尾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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