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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风乍起

  隔着窗户,刘含之看着石南瘦瘦的身子消失在大路尽头,显得好无助、好孤单。

  说起来,刘含之还是石南的老乡,他怎么会不愿意帮助石南!他知道石南家境贫苦,大学四年,一直靠卖血交学费和生活费。石南的家里是真正意义上的一贫如洗。贫困而又多病的父母咬着牙,一年也只能从地里扒出三四百块钱,连起码的生活都糊不住,更何况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正在上学。按说,石南读到高中毕业,就该工作养家了,可他坚持读了大学。愧疚而又无奈的大学生石南瞒着所有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到医院卖血,把得来的钱交了学费,剩下的寄回家,供弟弟妹妹读书。他和别的卖血人不一样,他从来不在抽血前大量喝水,也从来舍不得在抽血后去吃一点点有营养的东西,哪怕是喝一碗红糖水。憨厚、诚笃、文雅的石南,终于引起血站护士李盈的注意,于是,从好奇到关注,从关注到同情,最后,城里生城里长,雅洁丰盈得如同一枝出水芙蓉的姑娘,终于成了乡下穷小子石南的终身伴侣。

  难得的是李盈的善良贤惠。她比石南还惦记公公婆婆,老家所有的事情一概不用石南操心。老人们住不惯城市,李盈月月按时给他们寄钱,每到换季的时候总要做几件新衣裳。弟弟妹妹考上大学,李盈一咬牙担起了两个人的学费和生活费。女儿出生后,一家人的日子更是捉襟见肘,眼看着以前的老邻居一个个买新房、搬新家,他们却仍然“坚守”在行知园窄小破旧的楼房里。

  更糟糕的是五年前李盈下岗了。李盈下岗下的真不是时候,农村里的一对老人身体越来越差,隔三差五地要看病,不能不接到城里。女儿长大了,衣食住行花费多了不说,两间房子也越来越挤。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每天早上,李盈仍然把稀饭、馒头、鸡蛋,一样样端到公公婆婆、丈夫孩子面前,自己却忙里忙外,顾不上吃喝。石南催她吃饭,她总是说“等等,等等”,后来才发现,她只是弄点剩东西胡乱塞饱肚子,然后就出去上班。她说她很快找到了工作,过了好一阵子大家才知道,她当过清洁工,当过钟点工,最终干上了不耽误家务的医院夜班护理。五年了,石南眼看着李盈一天天憔悴,一天天干枯,当年的出水芙蓉,终于变得像一把干草。听说不少教工家属被调进学校,安排了工作,他不止一次打报告,希望学校帮助他解决困难,可一份份报告都如同扔出去打狗的肉包子,杳无音信。

  一提起石南家的糟心事儿,刘含之的老伴儿就忍不住叨叨:

  “亏你们还是乡亲呢,你就不能帮忙想想办法,把石南那媳妇安排到学校里?图书馆、小学,那么多家属都进来了,就多石南家的一个吗?再说,人家石南现如今也是正牌儿的教授,不比那个溜沟子拍马屁的臧卫国强多了?人家李盈那么贤惠,能吃苦……”

  听着老婆没完没了的唠叨,刘含之始终不吭声。他不是不想帮忙,可他的原则历来是有来有往。一个年轻轻的教授,虽说是乡亲,可也八竿子打不着。再说,这年头儿,帮人安排个工作,比帮人找个媳妇难上百倍!刘含之不是没有这个能力,而是要用在关键之处。实事求是地说,学校里这些当官儿的,低头不见抬头见,一个月少说也得坐到一堆儿开两次会,熟头熟脸儿的,办事儿能不方便吗?李盈就算不能正式调进来,在学校里做做临时工,也比外头干实惠。可这不是他应当办的事儿,当然,要是有机会,吹吹风他还是肯做的。

  去年夏天,几个处级干部坐在袁枫办公室等着开会,老刘见中文系主任乔大海、人事处长马光华都在,瞅了个机会,挑起石南这个话题。没想到几句话一下子就像扔在炸药包上,炸出了乔大海一肚子的不平和抱怨:

  “你这话一点儿不假,石南才是我们系真正的教学骨干!人家一步一个脚印儿走过来的,可我有什么办法?去年我去找人事处,人事处说有规定,必须是教授或者博士才能安排家属。我回去跟小石一核计,读博没问题啊,他的硕士导师说过几回了,要他去读博,可是一读博就挣不到课时费了,他一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拿什么看病?掰掰算算,读博得三年,他手上的论文,离评正高差不多了,我就给他出主意,干脆一努劲儿,明年评个教授,不就齐了?谁知道今年石南的教授批下来了,学校政策也改了,只有博士可以安排家属!这我就不明白了,博士出来还当不上教授啊,怎么教授反倒不如博士了?”

  面对老乔义正辞严的责问,马光华笑了,他两只手摸着大肚皮,不急不忙地回答:

  “你可千万别问我啊。在学校,你问老板,出了学校,你问教育部。教育部的评估指标要求的是你有多少硕士、博士,数量不够不合格!就说你老乔,你倒是教授,可填起表格来,你的学历是本科,不够档次!说句让你受不了的话,你要是出去应聘,还没有你们那个半吊子小臧,对,对,就是那个臧卫国有竞争力!你没听说博导读博的事儿吗,就是这么个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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