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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石南现在的处境应当是大有转机。说起来,给了石南一点儿希望的,还是他的恩师老乔。

  几个月前,乔大海去世。“国不可一日无君”,中文系虽然算不上什么“国”,但扩招以后三千多学生的一个大系,绝不能晾在那里。学校领导研究来研究去,李平原是绝对不能再用了,那么,剩下的,只有让刚刚评上教授的石南代理中文系主任职务。虽说他性子“面”了点儿,人也太年轻了点儿,能力似乎也不够强,但他老实听话,人缘儿也不错。院党委会上,张力行伸手拍着石南的档案,一字一句地说:

  “老实的好!大学里的干部,关键是要稳重。像历史系的老梁,那么多人说他不行,不是一直干得挺好?关键是要服从领导!中文系嘛,历来是好生事的地方,要是碰上个思想太活跃的,不听招呼的,学生不更得上街!这个石南啊,最大的好处是守规矩,不惹事儿,好!怎么样?年轻的教授,规规矩矩的读书人,就是他吧?”

  大家习惯地点头,举手。

  当天晚上,刘含之正巧和石南一起接待客人,宴席上老刘多喝了几杯。散了席,石南送他回家,一路上搀着、扶着,他忍不住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石南。

  看着石南喜从天降的样子,酒劲儿又催着刘含之多说了几句:

  “不过,石南啊,你千万记住,院头儿看上你,就是看上了你老实,不多事儿,你可千万别学政法系的宁可,你没那资本!你可别真把自己这个教授当成个什么。说句难听话,教授是什么?见过工地上的民工吧?一样,都是打工的!教授就是里头的大工,你熬上了,你就多挣点票子,没熬上的,还是个小工!再说句实在话,大学里咱们这样的干部,主任哪,处长啊,自己觉得自己人模狗样的,发号施令,动不动还想套个社会上的县级干部,其实,狗屁!搁人家领导的会上,要不要你干,也就是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儿!你要是让他们满意呢,别说老婆的工作,就是更多更大的好处,也不是得不到。可你要是戗了老板的毛儿,哼哼,你就等着吧,不定哪天,代理是去掉了,你也就下台了!”

  以后的好些日子,刘含之都后悔自己那天的话说得太多了。这年头儿,人和人都得留个心眼儿,跟什么人都不能全掏心窝子。老刘当了整整八年教务处长——高校里也是举足轻重的官儿,按说,早该上去了,可根本没戏。不是他没能力,整个儿河州学院,上上下下,谁不知道刘含之的本事?别的不说,二年本科办学评估,老刘泼上了半条命,真格儿的就是“上蹿下跳”,该跑的跑,该送的送,该说的说,该骂的骂。就连张力行,他也敢跟在屁股后面要钱、要政策。结果呢?评估倒是一次通过,而且是本省同类院校里的第一个“优秀”,但刘含之也很快就明白,他付出的真实代价是什么。除了评估通过以后的庆功大会上,刘处长得到一张奖状和五百块钱之外,他另外大批收获的就是冷板凳。“功高盖主”啊,等刘含之醒悟过来,什么都晚了。此后的提拔、重用,都与刘含之无关,前些日子甚至已经有消息传出来,刘含之和两位副处长都是学理科的,不合适,刘含之该换地方了。

  老刘一点儿不生气。生什么气?别人以为教务处在大学里举足轻重,是个显赫得不得了的地方,其实,这教务处就是一架绞肉机,历来的处长没一个不是囫囵个儿地进去,然后血乎拉拉地出来。为什么?简单得很,你要是认真管理,你必得罪人。学校里上至院长,下至小助教,在教学管理上按理应当一视同仁。院长犯了错儿,不说通报批评吧,你也得提醒一下,可有的人连提醒他,也觉得是你找麻烦。你要是眼睛只盯着老百姓,大学里的百姓可不是外头的百姓,一个个都是高智商,眼睛毒着呢,要不了几回,你就臭了。当然,你也可以随他去,不较真儿。可一来对不住良心;二来呢,闹了归齐,倒霉的还是你。万一有学生罢课,万一有什么事故捅到上头,教务处长就是理所当然的罪人。更何况这些年闹扩招,闹新专业上马,底下的教学早就乱得惨不忍睹,别看刘含之天天坐在办公室上网,他心里可是一本清账!

  自然,最重要、最最重要的问题还在于,明年河州学院就要接受新一轮的评估——教育部办学水平评估,刘含之已经被“评估”一次了,已经有了一回扒皮剔骨不得好报的教训,这一回,爱谁谁吧,他是打心眼儿里不愿再伺候了!因此,谁要是现在让他下台,那不是贬他,简直是救他一命,他恨不得磕头作揖拜三拜呢!

  可他必须不动声色。天下的道理就是如此,别人要你让个窝儿,会觉得对不起你,作为补偿,总得给你再物色个比较说得过去的地方。可人家要是看出来你正求之不得,那就是两回事儿了。

  刘含之回过神儿来,搓了搓两只手,给自己沏了一杯正宗的云南普洱茶。看着茶水冒出的缕缕白雾,他想起了即将到来的新院长简朴。听说简朴是个博士后,小常副院长也是博士后。博士后……嘿嘿,刘含之微微一笑。他可以拍着胸脯担保,在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比他这个在职八年的老教务处长更了解河州学院的教学问题了,恐怕再来十个八个博士后也是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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