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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没做什么呀,我们仨个一直挺要好的,出了这么大的事,就是一起安慰他一下而已,聊了会天,就散了。”贺小英尽量真诚地说。

  做父亲的厉声逼了上来:“在什么地方谈话的?”

  贺小英马上又闭上了嘴,沉默了。

  “都这时候了你还不说老实话!”贺仲平平息得差不多的怒火骤然间又爆发了:“我打死你个冲家败产的畜生啊,你爸你妈这一辈子都要断送在你这个灾星手里了!你是吃屎长大的啊?你脑子里塞的都是屎渣子啊?”看着儿子低垂着的脸,看似驯服,脸上绷紧的线条却透着股宁死不屈的犟气,他一下又失去了控制,一伸手就操起桌上的东西,也不看是什么了,一轮手就砸在儿子头上,卒不及防,做妈的来不及阻挡,而贺小英觉着眼角外闪过一道黑影,下意识抬起头来,贺仲平舞起来的那只电话机听筒不偏不倚地迎面砸在他鼻子上,鲜红的鼻血顿时蚯蚓似的爬了下来。

  丁桂芳尖叫起来,伸出去企图遮挡的手僵住了,接着方寸大乱,伸出手像是要堵住儿子的伤口似的捂住了他的鼻孔,可鲜血迅速地淹没了她的手指,蠕虫似的蜿蜒着从她指缝里爬了下来,滴到了地板上。

  疼痛剧烈,贺小英倒不怕疼,偷偷窥了父亲僵硬的脸色一眼,知道短时间里他不会再动手了,心里反而松弛下来,他满不在乎地搡开母亲的手:“没事,冷水冰一下就好了。”一边说,一边看了看书房的门,见父亲和母亲都没有说话,他便朝门口走去,拐进了洗手间,顺手掩上了门。

  丁桂芳瞧了一眼地上的血迹,眼泪滚珠子似地啪啦啪啦直掉,抱怨丈夫:“不是说了要好好说他,你又动手,他这么大个人了,你还下手这么狠,没个轻重。”

  贺仲平也懊悔打重了,探出脚,搓掉地上的血滴,嘴上却还强道:“这小子,他就是欠揍,三天不打,上房掀瓦。”

  看丈夫的鞋底子踩在那血上,做母亲的看得心尖子一哆嗦,赶紧说:“别拿鞋擦,看你,进家门鞋都不换,我去拿拖把。”

  贺仲平恨恨道:“先别管这些了。”正说着,门铃响了,丁桂芳被突如其来的门铃吓了一跳,贺仲平说:“应该是小飞,去开门,我喊他来帮忙的。待会喊上小飞和吴非,看准了那个杀人犯躲的地儿,就马上联系警察。”

  贺小飞跟着丁桂芳走进书房,虽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一看到贺仲平颓然坐在椅子里的模样,脸上的笑立即湮灭,小心翼翼地问:“叔,出啥事了?”

  贺仲平摆了摆手,示意他在对面的一张藤编方椅上坐下,贺小飞坐了,身体却还倾着,几乎探到贺仲平跟前:“叔,到底出啥事了嘛。有事你给我赶紧撂句话。”

  丁桂芳吞吐着说出一句:“小英他……”便捂上脸,又哭出声来。

  贺仲平恶声喝住老婆:“哭,你就知道哭!”朝洗手间扬了扬下巴:“现在哭有什么用,把那畜生喊出来!我不打他了,一家人坐下来好好谈谈怎么解决问题!”

  丁桂芳住了抽泣,抹了把眼泪,走出去敲了敲卫生间的门:“小英,出来,爸爸说一家人好好谈谈,这都是为你好,惹下这么大一个祸事,现在赶紧商议商议怎么替你挽回……说话呀,你难不成真想当包庇犯去坐牢啊?嗯?开门。躲是躲不过去的……”

  贺仲平忽然想起来什么,站起身,快步冲了过去,贺小飞不明所以,赶紧站起来也跟了过去,贺仲平用力拍了拍卫生间的门:“快开门!”

  门反锁上了。

  耳朵贴在门上听,只听到流水哗啦啦的,没其他声音了。

  贺仲平抬起脚来又要踹门,被贺小飞一把抱住,丁桂芳赶紧道:“不急,我去拿钥匙开门。”匆匆忙忙地碎着步子跑去找钥匙了,一转眼,拿来了钥匙,门打开了,不过,贺小英不在厕所里。厕所的气窗开着。他从气窗里爬到了外面的阳台上,又沿着阳台外的下水管从三楼爬到了一楼,贺小飞探出头一看,楼下一个人影也没有。

  丁桂芳扶着门把手,呆呆地看着大开着的气窗,呓语似地说:“这孩子……这孩子……”

  贺仲平气急,一拳砸在洗手台上,冲妻子吼道:“你怎么养出这么个小畜生来?”

  丁桂芳本已经急得走投无路,被丈夫一吼,倒镇静下来:“我想起来了!”

  “那个赵根林似乎是躲在哪个洞里!他说手机信号不好!”

  贺仲平气吼吼道:“你这根本就是废话,你知道他躲在哪个蚂蚁洞里?”

  贺小飞终于从他们的对话里把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见叔婶俩气得眼对眼的发呆,他心里倒灵光一现:“咳,咱们白绵还能有啥洞,跑不出绵湖那一块呗。咱们绵湖中学后山上有好些个防空洞,难不成是躲在那里?这小英,心地太好了,为了朋友也这么个讲义气法啊……”

  贺仲平愣了愣神,嘴唇抿成了一条缝,冷冷道:“啥为朋友?你去和吴非说,现在立即去找人,你们分成两路,沿着路,把绵湖一带都找一遍,哪怕大街上遇到了,立即就给拖回来,不肯回的话打晕了拖回来也行。一看到他就立即给我打电话!快去!”

  贺小飞犹豫着还想说什么,贺仲平跺脚骂道:“还等什么?”

  贺小飞赶紧掉转身跑了出去,丁桂芳抹了把泪,走出卫生间,贺仲平听着她在门厅里换鞋,便问:“你干啥去?”

  丁桂芳哽着嗓子道:“我也得找找去,要让我坐在家里,我能把心脏病急出来。”

  贺仲平咬了咬牙,没再阻拦,听着妻子开门,才补了一句:“记着,万一要是人来调查,就说是儿子回来主动和我们商议如何举报的。”

  屋子里一下子冷落下来,就算想发怒,也没有咆哮的对象了。贺仲平忽然觉得身体的每一根骨头都像被沸油炸过,变得又酥又软,他疲惫地走到客厅里,在自己最喜欢的沙发上坐来,下坐的时候,双腿和腰简直都撑不住重量了,跌倒似地陷进了沙发。

  怎么办?

  他注视着沙发对面的电视屏幕,电视没开,屏幕黑的,他痴痴地凝视着它,反复问自己:怎么办?从政二十年,第一次碰上一个根本无法下决断的难题。仕途上的选择,无非是个立场问题,以他贺仲平过人的精明,从来没在任何一次立场判断上出过纰漏,任何时候,他都能准确地选择利益最大化的那一方,私下里,贺仲平对自己这份过人的判断力十分自豪,一个男人,一个既无背景也无学历的泥腿子,摸爬滚打,最后能在这个城的上层建筑里稳稳占据一席之地,靠得就是这份能耐,当科学家需要天才,做官难道不需要天才吗?同僚常常羡慕他官运亨通,他自己心里却清楚,不是运气,是天分!天分!

  但现在这个问题,天分也帮不了他。要是贺小飞和什么赵根林搅和在一起,他想都不用想,立即大义灭亲,可现在搅到事情里去的是自己嫡亲的儿子,除了想方设法帮他脱身,没有第二个选择。而且就算他连儿子也大义灭亲了,作为一个副厅级干部,儿子卷到了这样的犯罪事件里,他这个当老子的,仕途恐怕也只能到此为止了。就算不到此为止,齐大元也不会再信任和重用他。

  惟一的希望寄托在贺小飞他们能及时找到贺小英,而且最好能当场把那个该死的赵根林抓起来,这样,不仅在齐大元跟前赢得了主动,而且也可以帮小英洗脱包庇罪的嫌疑。贺仲平反复掂量着,不时地将目光移到沙发边的电话上。报案,还是不报案?不是不想报案,而是这一报出去,儿子就牵扯在里面说不清了。在没有和贺小英统一好口径之前,这案,报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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