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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二


  非要这样狭路相逢吗?

  一切美好的东西,都要狰狞地剖开来让人狼狈吗?

  难道今夜,这些男人,真要我将双目剜出来,才肯罢休吗?

  只一瞬,那女子也醒觉他的异样。

  她的目光也探过来,些微敌意一闪而过,但很快又静下来。

  我吸口气,逃也似的转身。

  然而——

  一双温软的手,从身后拉住我,那指尖仿佛有春天樱花的清润。

  我双眼忍不住浮上一层薄雾,但一低头,已经蒸发干净,而樱花也跌落满地。

  “绍宜,没想到你也约了这里!”他的声音非常平静,平静的丝毫没有被我撞破“奸情”的窘迫和难堪。

  我不想与他在大厅中争执,也不想在温旭生面前丢脸,只得转过身,迎着他的目光。

  他正微笑望着我,一双眼还是那么静定,又黑又深,像夜里的海,纵然有暗涌也藏得无迹可寻。

  “是啊,好巧!”我故意咬重这个“巧”字。

  “别误会,他是我前妻,找我帮点小忙。”他压低声音同我解释。

  我心中冷笑,难怪一听我有约,立即爽快答应,原来给自己留了后手。

  我赴前夫约会,当然不能指责他与前妻共进晚餐。

  他还想多说两句,但温旭生已经跟上来,“绍宜,怎么了?”

  他殷殷作态,仿佛我与他刚才情浓意好,什么龌龊都不曾发生。

  我抬眼望了望那女子,她正凝神望向这边,身上乌鸦色长围巾,缠了一圈又一圈,黑得像某个怨女的心事。

  我立即不耐烦撇清与温旭生的关系,只挥挥手说:“不关你事。”

  但他不屈不挠,端出护花使者的派头,挡在我与晋州之间。

  晋州温和一笑,“绍宜,晚些时候我来找你。”

  我不置可否,只挣脱他手,举步向外走去。

  我故意把背脊挺得笔直,仿佛此间一切都不是困扰,然而内心却正在坍塌崩离。

  赶走温旭生,我独自在淌着花香的暮色里行走。

  蓝紫色的天幕,最后一抹胭脂红正遁往地平线。路灯似璀璨的珠,一粒一粒亮去远处。

  我的心忽然彷徨起来,眼前都是晋州对座的女子。

  平心而论,她长得颇为清秀,眉目间有种令人舒服的冷隽。而且——

  而且她身上有一种与晋州非常相似的书卷气。

  我立即颓然——

  我心知他是有过去的男人,但他从不提起,我便觉得一切都不是困扰。

  然而,连我都有温旭生来纠缠,那么他的前妻,想回头也不是不可以。

  何况他那么优秀。

  为何,全天下的马,都忽然想吃回头草?

  走到公寓楼下,一张长椅孤零零坐在树下,似一个无人问津的怀抱,只能拥住虚空。

  我走过去,用我的身体,填进那木制的臂弯。

  万物都在复苏,独我这孤独的城池里,是一片萧瑟的冬。

  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到浩荡的北风,穿堂而过。

  哦不,是穿膛而过,因我胸中有个寂寞的黑洞,无遮无拦,留不住温暖。

  晋州说,水仙花开的时候,上帝会带着春天一起来到。

  然而,水仙花早就已经开过了,我的春天,在门口转了个圈,又折返回去了。

  我静坐于黑暗中,与我的命运对峙。

  并没有过多久,身边一暖,晋州搅动夜风,在我身边坐下。

  他没有说话,但恻恻轻寒便已经不战而退。

  我原以为,我同他的缘分就这样走到了结尾。

  可是,又忍不住贪恋身边的这一寸暖意。我想问他一个问题,给这段关系一个机会。

  “晋州,你知道我最爱的花是什么吗?”

  “花钱的花?”他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没想到这是他的答案,居然愣住了,忽然便有些忍俊不禁,刚才那一腔激愤,此刻也淡去不少。

  但我忍住笑,正色答他,“我最爱的花是白玫瑰。”

  “哦!”他略颔首思索,平静眸光下,有暗流潺潺而过,“红玫瑰太过嚣艳铺张。倒是白色,它在万色中最为出挑,却有大包容之心,贞静内敛,适合你看似坚强、实际隐忍的性格。”

  有些人认识一辈子,却完全看不透对方。

  而有些人,只一眼,便已经能引为知己。

  我实在不想错过他。

  晋州侧过身,握住我冰凉的指尖,“绍宜,我无意欺瞒。但过往确实不堪回首。”

  “再难堪的过往,也只是过往,代表一切责难已经结束。”我不忍看他眸子里渐暗的光芒,反安慰起他来。

  他的声音原本便略微低沉,此刻因回忆往事,更透出几分寥落,恰似一种致幻剂,让人轻飘飘如在梦中,连夜色也虚妄起来。

  “绍宜,其实我并非一直开餐吧——”

  我当然明白,只是从来不问。

  “我曾在大学任教,是最年轻的历史系教授,彼时春风得意,我讲课时,来旁听的学生需自带小凳。”他忍不住轻笑,“尤其受女学生欢迎。”

  我莞尔,早看出他有女人缘。

  “我前妻,是我的助手。她年轻、敏感,很有才华。”他叹口气。

  “然后呢?”我追问。

  “然后?然后我们就结婚了,再然后,我们便离婚了。”晋州望着我笑,目光狡黠。

  “就这么简单?”我微侧头,用询问的目光对视他的眼。

  孙晋州仰头笑起来,胆小中却有深切的无奈与悲恸,“当然没这么简单。期间过程不知多狰狞丑恶,我相信你没兴趣知道。”

  他一笑,平日隐匿起来的皱纹,便密密显现出来。每一道都是因为真正伤心过,才会蔓延不去的吧。

  我忽然不想再继续挖开他的疮疤,我自己也有一堆心事要烂于心中。

  “绍宜,要真正结过婚的人,才会明白——事情的真相总是与我们的愿望背道而驰。”他无限怅然,我清楚地看见他眼中有哀痛明灭,“我们以为是爱情的东西,最后只不过是幻觉。”

  “我当然知道——”我伸出手,轻抚他眼角的细纹。

  他顺势将脸埋进我手心,良久——

  待再抬起来,他眼中那些闪烁的痛楚,已经悉数隐去,只余眸光深沉如海。

  不知何处飘来一线甜熟的花香,乘着夜风肆意漫舞,搅得人心蠢蠢欲动。

  “那么此刻,你的幻境里有什么?”我的手滑至他唇瓣上,“是否也是虚妄?”

  “我余生都将在这幻境中深陷,不再醒来!”他含住我的手指,柔软的舌缠上来。

  我的心被夜风吹的慌乱而甜蜜,一切烦恼疑虑都被吹散在夜色里。

  隔日早上,我已经决定将前尘往事全都抛在脑后。

  不管是晋州的,还是我的。

  然而温旭生阴魂不散,又发来问候短信。

  我诧异极了,他不是这种善于纠缠的人,是什么让他忽然又起了悔意?

  当下,我便打电话给老李。

  老李是我同温旭生的老友,也是我们离婚时候的律师。当年我们离婚时,老李曾经为我不值,背着温旭生劝过我,让我不要把财产都让出去。

  可惜,当时我悲痛蒙心,不识好歹。

  我开门见山说明事由,“老李,你告诉我,温旭生怎么会忽然想同我复合?”

  老李讪笑,犹豫片刻告诉我说:“其实,旭生从未想过要同你离婚是真的。但当时,你毅然要同他离婚,而他又有个小姑娘愿意跟着他,他便也就离了。离婚后,他觉得财产也没什么损失,倒还真没想过回头找你。”

  “那他最近又发什么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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