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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我心下一紧,立即嘱咐莫运年去挂了急诊,抱了珊珊便冲进去找医生。

  值班医生是名年轻男子,他把眼睛从厚镜片下略微一抬,撩开衣服仔细查看了一下,熟练地说:“出水痘了!先验血化验,确认以后,做皮试,马上输液退烧。”

  莫运年赶紧俯首聆听医生教诲,又匆匆赶去划价缴费,然后抱着珊珊去化验室扎针。

  一看到护士举着针头,一向小大人似的珊珊,便开始挣扎,惊恐双目中,不断滚出泪珠,令人疑心,那样小的身体,怎么能长出如此凶猛的泪腺。

  然后,当那尖利的针逼近时,她便开始撕心裂肺地嚎哭,哭的那样剧烈,仿佛呼吸都要停止。

  她想挣扎,但因手脚都被我们按住,丝毫也蹬踢不了,小小身体只能不断弓起来,像一枚幼虾被抛入滚水里,惨烈无助。

  我忽然明白身为医生的子晴,为何抱着侥幸不替她注射水痘疫苗,不过是因为不忍。

  当针尖扎入珊珊之间的那一瞬,我看见莫运年转过头,看向别处,按住珊珊双腿的手,在微微发颤。

  我不禁愕然,当年子晴用裁纸刀切开手腕的时候,他也能冷静地一把将她推开。而此刻,不过是一枚最小号的细针,就已经让他不敢正视了。

  什么时候,心肠冷硬如莫运年,也会有不忍一面?

  我们都没料到,珊珊的抗争力那样顽强,从抽血、做皮试,到输液,她明知在劫难逃,却仍然一路抵死挣扎,不断反抗,直把我们搞得筋疲力尽。

  这样倔强生猛,不愧是汪子晴的女儿。

  直到所有疼痛的过程都一路承受过去,她也终于累了、倦了,往莫运年怀中一缩,颊上泪痕未干,便已睡去。

  她鼓鼓的小肚子,随着呼吸微微起伏,间或抽泣,仿佛梦中也在反抗着什么。然而随着她的呼吸,有微腥的奶甜味不断溢出来,这间冷寂的病房,也变得恬静起来。

  我转身关了灯,伏在旁边的床榻上,压低声音说:“把珊珊放床上?”

  黑暗中,我只能看到莫运年的轮廓,他轻轻摇头,为珊珊调整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搂的更紧一点,“病床 多少不干净,而且夜里凉,还是抱着比较暖。”

  说完,他将从家里带来的羊绒毯子轻轻裹在珊珊身上,遂一动不动地坐在床前。

  窗外有路灯幽幽透进来,莫运年身姿安详,像耶和华看着他的信徒,一心一意是爱与付出。

  他枕过无数女人的臂膀,此刻却搂住这个小小的女体,一种前所未有的虔诚与呵护。

  睡梦中,因为身上的痘疹痒,珊珊不断想伸手去挠。

  莫运年就着灯光,用棉签蘸了止痒的软膏,不厌其烦地替她点在痘疹上,动作那样轻柔,像在瓷器上描绘最繁复的花纹。

  他额前一缕发软软聋拉下来,我竟在这个浪子身上看到了温柔。

  不是那种男人对女人的温柔,而是一个父亲对女儿的。

  那一刻,我只觉震撼。

  遂清醒过来,差一点,她便真的是他女儿。

  可惜——

  天亮时,珊珊的烧退下去了。

  莫运年趁她还在熟睡,找了护士给珊珊双手缠上绷带,防止她抓破身上的水痘。

  然而珊珊满身满脸的水痘都鼓胀胀、亮铮铮的,似乎风一吹便要爆裂。莫运年用薄毯密密实实裹了她,一路抱着她走出医院。

  开车时,连交给我抱都不放心,不断嘱咐我,“小心她身上的水泡,千万别弄破了。如果留疤就糟了,女孩最紧要就是这张脸。”

  我讪笑,他真是个皮相至上的人,瞬间的柔情显现,也遮不住他风流浪荡的本性!

  然而到了莫运年家,我更震惊。

  莫运年一向有品味,家居摆设无比精巧妥帖,常年雇人打扫得一尘不染,干净整洁。

  然而此刻,地上到处散乱着幼儿的图画书、玩具,一辆小火车正突突围着塑胶铁轨在转动,桌上更是散放着各种蛋糕、零食······

  卧室里那张不只供多少女人销魂过的香艳大床,此刻却已经被芭比娃娃和泰迪熊占据了半壁河山。

  他极温柔地将珊珊放在床上,仔细地替她脱掉外套,换上软厚的珊瑚绒睡衣。

  大抵这是他第一次在这张床上脱女人的衣服,却不带一丝欲念吧。

  也许我不该再对他抱有那么深的成见。

  然而还没等我感叹完毕,他说的一番话,又令我膛目结舌。

  他一边替珊珊盖被子,一边长舒口气,“珊珊这两天住我家,晚上出疹子的时候,我吓坏了,以为是我哪个女伴不干净,过了脏病给她。你知道,小孩子比大人敏感······”

  他说的坦然,毫不避忌,倒弄得我一脸骇然,尴尬的不知该如何作答。

  只觉得这男人荒唐的离谱,那一分好感,则像滴上热锅的水珠,呲的一声,不见了。

  过了两日,珊珊的病情稳定下来。

  莫运年特地请了假,在家陪珊珊,寸步不离。

  因脸上水泡奇痒难受,她屡屡忍不住想动手挠,双手被绑成木乃伊状也丝毫制止不了。

  莫运年就随时拿着止痒软膏在旁候命,只要珊珊一动手,他便飞扑而上。

  珊珊是个鬼精灵,她知道莫运年特别纵容她,便更加恃宠而骄,竟屡屡以此要挟,“如果,你请我吃焦糖布丁,我便不挠!”又或是“我的芭比想要一条花裙子。”“睡觉时,要讲三个故事,唱两首歌。”

  然而莫运年都一一答应,毫不犹豫,仿佛只要珊珊不动手挠脸上的水痘,让他肝脑涂地都可以。

  我在一旁看得唏嘘不已。

  世间万物,真是一物降一物。

  不知多少女人想降服这个男人,甚至有人不惜以命相搏。

  没想到,他的克星竟是这个小女孩。

  而远在英国的汪子晴仿佛一早就知道答案,所以只每天一通电话,丝毫也不担心。

  这日,春光特别明媚,只把白花花的柏油马路照得似一面镜子。

  我在公司楼下欣赏一株早樱,粉白的花苞鼓鼓的,迫不及待要绽于微寒的风中。

  生命那样短且美,随时有可能夭折。

  然而——

  谁也不能阻止它。

  就像,谁也不能阻止我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

  温旭生约我见面,说有重要的事情与我商谈。

  我皱着眉仔细思索了一会儿,好似我同他已经不再有交集,便一口回绝了。然后,他竟锲而不舍,不断打过来,我不胜其烦终于答应他,明晚一起吃饭。

  挂了电话,我才想起,如今我和温旭生见面,已经不在同以往,只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遂打电话通知了晋州。他倒是大方,爽快地说:“吃顿贵的,争取把他从你这里拿走的钱全都吃回来。”

  我笑,“如果这样,你可得到消化科替我先挂个急诊。”

  然后,我装作无意闲聊,半试探,半通知地说给唐美妍:“不知温旭生明晚约我何事?”

  唐美妍显然已经被打过预防针,“我不清楚,可能是你们房子有些手续,没有交接清楚。”

  “你出席吗?”我故意问她。

  她沉默片刻,神情居然有点怨怼,“他说,你们谈财产分割的问题,我最好不要参加。”

  我诧异,我同温旭生早就人财两清,有什么可谈的?

  但我不方便同她细说,只得敷衍道:“嗯,分手的两人谈财产,是比较恶形恶状,万一大打出手误伤了你就不好了。”

  唐美妍听我这样说,仿佛心头一宽,反过来安慰我,“旭生不是这种人。”

  呀——

  温旭生不是这种人?什么人才是?

  当初他当胸捅我一刀,趁我悲痛欲绝之际,将全部钱财都划归到自己那一边时,我便知这个人的精明与自私,是早已深入骨髓的。

  隔天下班,他来公司楼下等我。

  黄昏暮暖,特别安静,夹着春风袭上身,仿佛天地都柔情万端。

  我轻轻叹口气,这样柔靡的日色下,实在不适合一对已经了却尘缘的男女再续前话。

  不知为何,我忽然很想晋州。

  想在这薄薄春意中,与他一道煮茶论道,谈天说地。

  尤其当他握住我的手,指尖的温度与这春的气息,再契合不过。

  当温旭生在车里轻轻按喇叭,我踌躇片刻,还是坐了上去。

  车子是我们结婚第三年买的。

  那一天,他也是这样开着新车来接我,想给我一个Surprise。他也是这样轻轻按喇叭,然后微笑着看我惊喜的表情,他笑得那样畅快,仿佛我的喜悦便能令他满足。

  然而,终究,他日益膨胀繁盛的欲望,还是战胜了他浅薄的情爱。

  同样是这辆车里,我发现了他的背叛与欺骗。

  那一粒水晶纽扣,莹莹一闪,如那颗蓝色小痣一般,精致、嚣张,无惧无畏,直刺人眼。

  而如今,这车已经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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