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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


  柳北桐打开手机,没有任何“未接电话”。他点着了一只烟,思索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凭他的直感,茉莉肯定在扬州,而且一定发现了什么!她太聪明、太敏感,也太任性了。钱刚不是回来了吗?她居然为了一点疑惑,追到了距中州300公里的扬州,这几乎是一种疯狂的行为了,她自己把自己落入了一个多疑的陷阱,她的目的一定是要证实柳北桐对她是否忠诚,他以前的话是否真实。而柳北桐啊柳北桐,你是永远也说不清楚了,茉莉不会在房间里,她很有可能就在楼下院子里、就在大厅,她正在用那双敏感的眼睛观察着这里的一切,她要让你无地自容……

  窗外传来了汽车发动的声音!柳北桐一个激灵,迅速地从窗帘缝向外望去:那辆别克车发动了,车内的灯是打开的,驾驶座上那司机的身影他再熟悉不过了,正是他恋爱了两年的情人张茉莉。这么晚了,她要到哪里去?她真的疯了吗?柳北桐一阵心痛,不假思索地冲出门去,冲下楼梯,冲到院子里,那车已经出了招待所的大门,上了马路。

  “茉莉!茉莉!”

  他冲到路上大声喊着,那车似乎稍微减慢了一下,但又立刻加速,在他的呼喊中绝尘而去。

  柳北桐望着车开走的方向,失魂落魄地在马路上站了半天。

  生活全让他自己给搞乱了!他手颤抖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又颤抖着把香烟点着。突然,他摸到了裤袋里的手机,他拿出来迅速地拨着茉莉那个熟悉的号码,但几次都没有拨对。正当他四处观望,想找个亮一点的光线时,眼前来了两个陌生人。

  “请问你是中州来的柳先生吗?”

  “是。”

  “你是住在206房间吗?”

  “是。” 柳北桐还沉浸在他沮丧的情绪中,没完全反应过来,在他模糊的记忆中,那两个人的普通话里有着明显的中州口音。

  第一拳很重,是打在他的眉骨上的。在他捂住眼睛的同时,第二拳又打了过来,这一拳打在他的左下巴上,既准又狠,他像一个大袋子一样倒下了,脸上粘糊糊的,他知道,那是血,从他嘴里和眉骨上流出的血。他没有吱声,也没有反抗,他静静地躺在地上,脑子特别清醒——他被人暗算了。

  那两个人很平静,这种事大概经常做。一个人吹着口哨在四处张望,另外一个人蹲到他的跟前。

  “知道什么是见血了吧?不是你的东西你不要碰,懂吗?”

  “你是谁……为什么?” 柳北桐的牙齿很痛,说话都有些困难。

  那人抓过来柳北桐的一只手,抚摸着他那细细的、修长的手指。

  “记住了,不是你的东西你不要碰。你不会想永远离开你的钢琴吧?”

  “是张茉莉吗?” 柳北桐很坚毅地从牙缝里又挤出一句话。

  那人冷笑一声,甩开他的手,扬长而去。

  快一点了,马路上空无一人。柳北桐一阵晕旋,他躺在地上,望着扬州的夜空,感到一切都很滑稽、很不真实。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摸到电话,凭着感觉打到了一丁的家里……

  那天夜里,是一丁把他送到市人民医院急诊室的,一丁告诉大夫说他是不小心摔的。那大夫也不说话,会意地笑了,这种事他见多了。

  眉骨处缝了三针,大夫挺逗,说你挺会摔的,再往下一点,你就该到眼科了。左边的牙齿活动了,整个左腮肿了。大夫说这一块没摔好,这属于牙科,急诊没有牙科。你只能忍到明天了。晚上再疼,也只能先吃点药了。

  大夫给他开了一些止疼、消炎之类的药后,他们走出了医院。

  他们看了看表,已经是凌晨4点钟了。

  “我们去哪儿?”

  “回旅馆。” 柳北桐知道一丁现在连个住处都没有,临时住在朋友家,他现在只能回旅馆,他的东西还都在那个206室呢。

  一丁从见到他起,那只能说会道的嘴几乎什么也没说,他也在思考呢。这种事如果发生在他的身上,可能很正常。可是偏偏发生在他稳重的桐哥身上了。自己真是乌鸦嘴——他想起他前天给柳北桐说的话:“我以前喊你老夫子,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你只是隐藏得很深而已。但我可以说,你不会隐藏太久,我有这种预感。”

  头在痛、牙齿也在痛。头上包着一块纱布的柳北桐躺在床上什么也不想说,这不到二十四小时发生的事够他用一生去品味了。在他42年的人生中,他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暴力——真正的暴力。这是生活的另外一面,他很陌生的一面。他似乎并不害怕,而有一种劫后余生、如释重负的庆幸感。他在冥冥之中似乎已经等待这一天很长时间了,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新鲜的感觉,一切都比想象中的简单得多,就这样一拳、两拳,他倒下了,事情就结束了。

  “桐哥,吃药。”一丁端过一杯开水走到他床头。

  柳北桐突然笑了起来,又立刻停住,牙疼!

  “你笑什么?”一丁吓了一跳。

  “我想起我对你说过的一句话。”

  聪明的一丁立刻向他摆手:“你不要说,牙痛少说话。小弟还记得,请听小弟为你复述。”

  一丁坐在对面的床上,一条腿盘在另外一条腿上,用食指指着对面的柳北桐,模仿着中州普通话很深沉地说:“一丁,我想问你,你为什么要这样不知疲倦地折腾?你不感到累吗?”

  他们俩又一次大笑起来,柳北桐马上又捂住嘴呻吟起来。

  天已经蒙蒙亮了,吃过止痛药的柳北桐眼睛有些睁不开了,那药有催眠作用。他把正在打瞌睡的一丁喊到跟前交待他:“我可能要在扬州住几天了,记住,一会儿把林如玉安全送上车,但一定不能告诉她这件事。”

  “为什么?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还准备和张茉莉继续来往?现在告诉小林不正是一个好机会?你不知道女孩的同情心是多么的脆弱。”

  “别瞎说,人家还是个孩子,我算个什么东西。我头上的天塌下来,都不能殃及这个可爱的女孩儿。你自己编一个我不能送她的理由吧,我相信你,这不是你的强项吗?”

  “你放心吧,我送走她立刻过来,上午我们去看牙。”

  一丁真够意思,这朋友没白处。柳北桐昏昏然地睡了过去。

  那个止痛药药力很大,再加上他又累又困,等他真正醒来时,已经是中午了。他躺在床上,眼珠子转了几转,才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情。唉!如果是一场梦该有多好。可那头上的纱布和阵阵发痛的牙床不断在印证着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一丁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在对面床上睡得正香。

  该考虑考虑下边的事了。

  刚到扬州的时候,他给筱晴打了个电话,告诉她这次的时间安排和回家的大概时间。筱晴那天态度还不错,交待他不要多喝酒,花钱要大方,现在家里和以前情况不一样了,钱花在事业上值。放下电话,他的心里热呼呼的,家是重要的、筱晴是重要的,他的确有些事做得太不是东西了。人的反思有时不是因为受到打击或批评,而是遇到了爱和温柔。人的心灵深处,都有一根避海神针,它在关键的时候会起作用……

  他想了想,拨了筱晴的手机。

  “嘟……”筱晴的手机是她公司最近给她配备的,新型的无盖摩托罗拉,灵敏度清晰度比前几代手机又大有改进。

  “喂……”是筱晴的声音,好像在酒场上,很嘈杂。

  “我是北桐,我给你说……”

  声音突然被那边一个更大的声音打断了,那是从话筒传出来的声音,带着很重的混响。

  “我要把这首《迟来的爱》献给我的校友筱小姐,用歌声来表达我心中的思念……”

  电话传来筱晴急促的声音:“这里太乱,我一会儿给你打过去。”

  “嘟……”她把电话挂了。

  柳北桐放下电话愣了半天,那扩音话筒里的声音有些像那位马涛。

  操!这世界真有些乱了。

  筱晴的电话直到柳北桐从牙科出来才打过来,他看了看表:下午三点。

  “你刚才在哪里?” 柳北桐有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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