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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晓维冷哼一声,不理会他,继续看片。这片子剧情缓慢,本来就很催眠,之前她全神贯注一气呵成倒还可以,现在被中断了,也失了继续观看的心情。

  她怪罪于周然,带着恼意:“周然,你找人盯梢我算什么意思?”

  “谁盯梢你了?我在街对面的八楼吃饭,之前你泊车时我就看见了你。”

  “那倒也为难你了。有话快说,我还要看片子呢。”

  周然默然片刻,叹了一声:“你这样子,我倒真不知该说什么了。”

  “不知道说什么,那就别说了。”晓维往嘴里塞了几粒爆米花,“无非就是你‘不打算离婚’之类的。往那边坐开些,公共场所带一身烟酒气还靠人这么近,不守公德。”晓维不容易挪位子,因为她把包和外套都放在身边的座椅上,座椅卡位上又放着吃的,挪起来很费劲。

  前方某一对一直在啼啼咕咕的小情侣此时却回头朝他俩使劲地“嘘”了一声,原来这片子难得地演到高潮处,银幕上一双男女正拧成麻花状,纠缠得天崩地裂。

  周然果真向另一侧挪了一下,与她之间空了一个座位。他问:“你有口香糖吗?”

  晓维开始翻包。周然探过身体,伸过胳膊,打开手机自带灯光给她照明。晓维包里一向乱糟糟的,就如同她不爱收拾屋子一样,她也不喜欢整理包。又正赶上生理期,包里还有卫生棉。换作平时,她会不好意思让周然看到。但此时她巴不得把自己最糟糕的一面都展示给周然,索性翻来翻去让他看个够。

  再后来,两人继续看电影。周然一直没再出声,而晓维觉得这电影拍得十分无聊,辜负了她的期待。

  场内灯光亮起,周然坐在那儿睡得正香。他的睡姿一向得体,即使喝了酒也不打呼不流口水,任何时候被偷拍都不会影响到形象。

  晓维不客气地使劲地推了他几下:“起来吧,天亮了。”

  被她强行喊醒的周然维持了一贯的一觉醒来五分钟内犯迷糊的状态,出了放映厅连方向都辩不清,最后他被晓维当作小朋友一样领了出去。

  从放映厅到停车场的步行路程有五分钟,待晓维准备上车时,周然刚好完全清醒。“开车小心。”周然叮嘱晓维。

  晓维已经上车,听到这话后放下车窗问:“你呢?”

  这话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她其实想问他,你是不是也要开车回去?因为刚才看电影时看到他玩自己的车钥匙,晓维知道他是自己开车来的;而他现在身上有酒气,是不适合开车的,所以想劝阻他。晓维又突然想到两人正在分居冷战,这么关切的话,说了实在多余。这么一转念,长长的一句问话就只剩了两个字。

  周然却完全明白,指指对面:“他们在打那儿保龄球,我一会儿也过去,估计要半夜才散场,那时候酒早就散了。”

  “你的手能打保龄球了?”晓维瞥了一眼他受伤的那只手,再一次觉得自己多事,不等周然回应,直接踩了油门就离开了。

  睡觉前,晓维预感晚上八成又会梦见周然。她渐渐找到了规律,她的梦总会很神奇地变形地反映白天的一些事情。而每回梦见周然她都很烦,无论是梦见他的青涩少年时,还是他的白发苍苍状,总之醒来后她总是非常的烦躁不安。

  可是她预料错了。这个晚上,她睡得非常好,躺下便睡着,一觉到天明。

  林晓维换新工作有两个月的时间了。她很认真地工作,很用心地学习。她制订的规章制度很完善又很人性化,她策划组织的活动很周密很有新意。这些的工作之前她从来没做过,但她都完成得很好。

  有一天李鹤说:“你一定是个理家的好手,把家人照顾得周周到到,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他说这话时,语气里有遗憾与怀念的味道。

  晓维暗自叹息。这些事情她在结婚前两年或许好好地做过,但是这些年,她已经很久没照顾好她所谓的丈夫,也很久没好好地打理那个家了。家里乱有钟点工来收拾,至于她那本来就不怎么需要别人的丈夫,她是懒得讨他的欢心的。在向周然正式提出离婚前,她对此心安理得,但李鹤这番话却多少刺痛了她。

  这天她帮李鹤校对一份厚厚的文件,错过了午饭时间。同样没吃午饭的李鹤请她到楼下去吃一顿豪华的工作餐。

  “我应该找个时间专门感谢一下你,”李鹤说,“多亏你上次给我的那些建议,我女儿上周末终于肯跟我一起回家了。”

  “我只是随口乱说而已。”

  “你说的那话很重要,一下子点醒了我。我很仔细地反思了一回,我总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想着怎样才是对她好,却很少去从她的角度考虑事情,很少去想她更需要什么。”

  “你是位好父亲。”晓维诚心地说,“你女儿很幸福。”

  “可惜我没有给她完整的家。”

  李鹤拿出钱包刷卡付款时,晓维看到他的钱包里夹了一张小女孩的照片。她好奇地又看了一眼,李鹤把那张照片取出来递给她看:“这就是我女儿。”

  那张小小的照片被很仔细地覆了膜,照片中的小姑娘明眸皓齿,头戴一顶小皇冠,穿蓬蓬裙,像一个小公主。照片上的日期是去年的9月19日。看到那个日期,晓维的心狂跳了两下。

  “漂亮的小姑娘。”她的声音有些压抑地说。

  “这是去年她过生日时的照片。现在她又长高了。因为不好好吃饭,又瘦了一点。”李鹤收回照片。

  “她的生日是9月19日?上回你说她七岁,属马。对吗?”

  “对,再有两个多月就过七周岁生日了。”李鹤提起女儿时,本来就很温和的脸上更柔了几分。他看了看表,“回办公室吧,下午还得开会。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事的,李总。”

  “你气色看起来不太好。要不,坐在这里再休息一会儿?”

  “不用。我可能有一点低血糖,一会儿就好了。谢谢你。”

  晓维回写字楼后,在洗手间里停留了很久,洗了把脸才出来,眼睛有一点红。她对关心她的同事说,她在门口被沙子迷住了眼。

  七年前的9月19日,李鹤女儿的生日。晓维那无法痊愈的伤口,以这样的方式再度被撕开。

  她永远不能忘记,这一天正是她第一个孩子的预产期。那时,她每天在脑海中描画它的模样,一天天倒计时,一天比一天更强烈地感受到它的存在,从它的踢打中体会到它的愉悦和焦躁,她满怀憧憬地期待它的到来。

  结果,当距离它出世还不足一百天的时候,因为一场意外,因为她的粗心与无知,她永远地失去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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