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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肖如玉倒是告诉他另一个消息,说家里人给小阿姨介绍了一个对象。那个男青年比薛小娜要大五六岁,年龄差距虽不算大,但他的确长得很老气,而且身高有一米八二,父母离异了,本人在一家工厂里工作。工厂效益不好。邓一群问:“那他能同意吗?”要知道薛小娜没有工作,她只是一个保姆,农村户口。肖如玉说:“怎么不同意?他那个厂子其实早发不出工资了。再说现在户口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将来有钱了他们可以买一个户口嘛。小娜要是和他结婚,就不用回乡下去了。”“那以后怎么生活呢?”他问。肖如玉说:“那个男的有房子。他们总不会饿死的。”邓一群想想也是。

  薛小娜是个漂亮女子,他对她很有好感,但他却毫无办法。在心里只能忌妒那个小伙子了,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他想。

  国家体制这块大铁板开始松动了,他想。现在是越来越民主了,老百姓越来越自由。户口不再是大问题。如果当时葛素芹的户口也不成问题,能留在城里工作,那么他是否会娶她呢?

  那也不会。他想。不过,葛素芹绝对是个贤妻良母,他要娶她,她会像个奴隶一样地伺候他。一个人一种命。他既然选择了肖如玉,那么他就只能如此。如果没有肖如玉,那么邓一群就是否一定是今天的邓一群呢?

  他不能肯定。

  而这婚姻的苦涩,他却不能对任何人说。很多迹象表明,肖如玉已经不想再爱他了。他们目前只有一种现实关系,而这个关系就是夫妻关系。如果没有了这层关系,那么他们就什么也没有了。他是不爱肖如玉的,这一点从他看到她的那天开始,自己心里就很清楚。他看中的只是他需要在陵州立住脚,需要成家立业。而他同时也清楚她越来越不爱他,不知为什么,很奇怪。当他还是一个小科员的时候,她对他倒是挺好,而当他在事业上一步步取得成功时,她却离他越来越远。他内心里一直希望她是爱他的,因为他是优秀的么。他通过了自己的努力,在机关里已经很有成就,在仕途上前程一片光明,她怎么能不爱他呢?但事实上,随着他一步步地走高,她的感情并没有因此而升温。

  他对婚姻的要求是自私而传统的,完全是男性的理解。

  那么,目前的现实就不得不让他失望。

  邓一群的努力过程事实上是个不断征服的过程,他以为自己已经征服了那个家庭,征服了肖如玉,事实上他所完成的不过是一桩婚姻。

  肖如玉现在对他还有什么价值?她是他的合法妻子。但她不理解他。如果她继续不理解他呢?无所谓!他现在已经长硬了翅膀。他已经能够飞了。他也实现了自己过去的目标:娶一个城里女子,而且居然还是一个干部子女。他类似于一个跳高运动员,已经跳过了一个高度。

  最让邓一群感到吃惊的是肖如玉那天告诉他,他们机械厅又调来一位副厅长,姓孔,位置仅排在龚长庚之后。在这之前,邓一群居然一点也没听说。前一天,他还打电话到厅里找一些哥们聊了一会,他们谁也没对他说有这档子事。他妈的,这帮狗杂种!他在心里骂。朋友也是极不可信的。

   这个姓孔的副厅长将来会对他怎么样?他心里没底。尽管他有龚厅长保驾,但这还是不够的,他一定要让每一个可能对他产生影响的人,都能够友好地关照他。过去的几位副厅,差不多是不掌握实权的,他们都得听龚长庚的话。但这个姓孔的可能不同,肖如玉说他是从下面一个市里调上来的。

   邓一群那天在大堤上的风雨里,边走边向苗组长问孔副厅长的情况。老苗对他好像比较了解,说孔副厅长叫孔子悦,四十多岁,出身农村,从一个村支书一跃而为共青团县委书记,由团县委书记再到副县长、县长、县委书记,从一个县委书记再调到省建设厅担任副厅长。从省建设厅到省机械厅,副厅的级别没有变化,这是为什么?不好理解。这其中一定是有蹊跷的。然而,从苗得康的语气里,邓一群听不出对他有什么赞赏或是否定。这时的邓一群心里,真有点乱糟糟的,最好的选择,也许是应该回去一次,面见,借汇报工作之名,沟通一下感情。然而,在这节骨眼上,明摆着是不可能的了。

  他在心里很叹了一口气。

  [84]

  天像个大漏斗,大风大雨。邓一群感觉自己都快顶不住了。他感觉从没受过这样的苦,每天一清早就出去,和群众一起扛沙包,运石料,十分辛苦,晚上天黑了才能回来,躺在床上,感觉身上的骨头都快散了架。

  没有人知道他这份辛苦,特别是机械厅的人。肖如玉也不会想到他会这样的辛苦。在抢险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真的融进群众中去了。这是一场战斗,容不得你多想什么。在一群劳动者当中,你能体现的价值就在于劳动。

  连续多少天,邓一群感觉自己消瘦了不少。身份什么的都不重要了,完全就是一个乡干部。身上到处都是泥巴,再这样下去,连一件干净的换洗衣服都快没有了。偶尔,雨也会停下来,有时还能放那么一小会晴,但境外的客水却不断地内压。险情越来越重。全县都发动起来了,县委、政府有半数的干部集中到了沟墩乡。县里的驻地部队也来了。沟墩乡更是所有的农村劳动力都上堤了,连一些企业和学校都上去了。市里也向这边提供车辆、草包、木材、水泥、石子、钢筋等等一切必要的物资。

  邓一群给厅领导分别打了电话,汇报了这里的情况,他们一一鼓励他。在和龚长庚厅长通话时,没有听出他有什么不快的情绪,也许自己只是虚惊一场,调进来一个副厅干部又能怎么样呢?他的心情稍稍安稳了些。他最后一个电话打给了孔副厅长。孔子悦,这个名字很好听,很温柔的一个名字,从这个名字里,邓一群甚至感觉他应该是个书生。在电话的那头,孔副厅长发出了很动听的笑声,说他已经知道了,他在下面很辛苦,向他表示慰问。

  话不多,但邓一群听得心里暖暖的。

  最关键的那一天到了。

  那天早上天还有点黑,住在隔壁的苗得康就来敲邓一群的门,说:“小邓,快起来,到堤上去。刚才老焦说堤上已经有好几处顶不住了。”邓一群赶紧穿衣。一开门,又是风又是雨。苗得康说:“快走。”骑上车就走。出了乡政府大门,再转过水利站,上了马路,那边就是大运河堤。在黑乎乎的天色里,远看一片苍茫。这时候不过四点多钟,邓一群想。大运河像一条肥胖的白蛇,就在眼前。风吹起了他们的雨披,衣服从里到外,完全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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