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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赵初年错了错身体,让她站在身边。孟缇这段时间一直避免跟他正面接触,但此时略一犹豫,还是挤了过去。

  那件帛书跟她在博物馆里看到的并无太大区别,只能从细密的纹路上分辨出那是陈旧发黄的绢布,那些纹路是那么的沧桑,黑色的字迹却异常分明,字体相当漂亮,有点像飘逸版的楷书,又或者接近行书——但孟缇知道那不是楷体。

  蒋也夫到底是行家,伸手指了指其中某页,颔首大赞:“这笔字极赞,很像《月仪帖》。”

  大家都在表示赞同,只有孟缇这个外行一头雾水,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所有人都沉浸在看到中文文书的喜悦中,没注意到她的问话。孟缇正打算再问一次,赵初年接过了话,微微抬高了声音,“那是西晋时的一张名帖。”

  “没错,我最喜欢其中的几句诗:山谷路限,不能翻飞,登彼崇邱,延伫莫及,不胜眷然。”蒋也夫的情绪高涨,手从窗纱上拂过,但没敢触及那薄而脆弱的绢帛,问赵初年,“实际上,《月仪帖》不但书法成就高,文字也非常优美。初年,你记得很清楚嘛。”

  赵初年微笑回答:“我小时候多次临摹过这张帖。”

  一位博士生说:“我记得这是索靖送给挚友的文吧?”

  “挚友吗?我觉得更像情书。”施媛笑眯眯的。

  “情书?当然不是,就你乱想。”蒋也夫拍了一下施媛的头,“要说情书,这张上的字才更像情书。”

  大家都低头去看,孟缇也盯着他手指的方向。她下意识念出来,“道之去远,我劳如何。深谷杳杳,而君是……”接下来那个字模糊不清,几近草书,她自然就顿住了。赵初年在她身边,用不高的声音回答她的疑问:“涉。‘跋涉’的‘涉’。”

  孟缇噎了一下,去年的记忆又浮上来。她强令自己忘掉,不再出声,默默地看下去,这下子顺利多了,剩下的基本上都认识,偶尔一两个不清楚的字也能猜出来,“高山岩岩,而君是越;长河寂寂,而君是渡;远路悠T悠,而君是践;冰霜凛凛,而君是履……”

  正如蒋也夫所说,这短短数行字更像是一封情书,读之令人动容。

  施媛又羡又嫉,重重感慨了好几声,“这样长途跋涉,是为了见最心爱的那个人吗?真是让人感动死了。也不知道世界上有几个人可以做到。”

  程璟冷不丁地插嘴,“有人可以做到。我就认识。”

  “谁?”

  孟缇感觉到他的目光扫过来,顿时心里沉重得好像灌了铅。她挤出人群,走到座位旁,捡起书读起来。

  眼不见心不烦,仅此而已。

  考古工作进入了新的阶段。目前发现的汉语文献就像是看电影看到一半没了下文,令人心痒难耐,对研究古代文献痴迷的蒋也夫睡不好也吃不好,于是他决定:等到雪停了,再探一次古城,在上次发掘出这批文献的地方再深入挖掘一下。

  因为按照已有的文字记载,这批文献是当年这座城市的国王所有,文献上记载说他“藏书二千一百五十七卷于石室”。而就已经发掘的文献数量来看,不要说两千卷,十分之一都不到。

  在蒋老师许下宏愿之后,雪在第二天就停了。

  新年也姗姗来迟。大家聚在一起吃了顿饭,饭后大家聚在一起玩牌。李开南老师身体不好去隔壁房间休息了,剩下的八个人恰好凑齐两桌,一桌麻将,一桌牌。

  玩牌时,孟缇和考古队的一个李姓男生一组,那天晚上两人招手气超好,打得施媛和程璟“鼻青脸肿”。新年就这样在大家的吆喝声中度过了。

  随后的两天都是冬日朗朗的好天气,没有下雪,虽然还是寒冷,但那种冰冷沁骨的感觉却淡了好多。于是蒋也夫带上包括程璟在内的四个学生准备再次朝古城进发。孟缇很想看看大雪中的摇光古城,因此有机会绝不放过。她早就领教过北疆的天气,起床时又有点发烧的症状,就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孟缇走到吉普车边才发现,赵初年居然也在,他正帮着蒋老师搬器材。他还是冬天里惯常的打扮,深灰色长大衣,里面是浅色毛衣,脖子上随意围着一条厚厚的灰色格子围巾,再加一双羊皮手套。他就算是搬东西,也好像是从时尚杂志上走下来的顶级模特。

  恰好施媛从她跟前走过,她听到施媛嘀咕:“都是表兄弟,为什么差这么多?”一副很不明白的样子。

  孟缇侧头看了施媛一眼。

  施媛恰好也在看她,视线一对上,施媛就叹了口气,一把扯过孟缇到车子前方,看了看四周无人,才说:“阿缇,程璟让我不要问你,但你就当我多嘴,我就问一句话。”

  “什么?”

  “因为程璟的关系,我认识赵初年也有好几年了。”施媛说,“他们俩是表兄弟,你和程璟是表兄妹,赵初年跟你也有亲戚关系吗?我看你们好像也认为的样子。当然,这个问题你回不回答都无所谓,我就是觉得你们三个人之间一团乱麻。”

  孟缇觉得头疼欲裂,也不知道是心理效应还是被冷风吹的。连外人都觉得他们的关系一团乱麻,她这个在局里的人就更不清楚了。她想说话,一张嘴,冷风刺激着鼻子和喉咙,忽然就痒起来,连续低咳了好几下。

  这样一来,施媛也知趣地不再问了,于是笑了笑,拉着她上了车。

  起初还担心国道上的积雪影响路况,但吉普车出了城后,发现道路干干净净,雪整齐的堆在路边,洁白如棉。

  颠簸的过山车的效果再次出现,孟缇这次早有准备。她带了件厚毛衣出来,把毛衣罩在头上,不论车怎么颠簸,都不怕脑袋撞到车上了。触目所及都是白色,如果略过这一路的颠簸不提,倒好像在云层里穿行一样。

  吉普车花费了比平日多一倍的时间,终于到达了摇光古城。

  站在古城东城门入口,雪中的古城在午后的阳光中闪闪发亮,冰冷的雪变成了温柔的被毯,覆盖在这座冬眠的古老城市上。孟缇想起了儿时看过的童话故事——小姑娘为了寻找被白雪皇后骗走的小男孩,一路冒险,走过了险峻的山河和白雪覆盖的原野,找到了自己的朋友。那片原野,应该就是眼前这样的。

  天气那么寒冷,她深吸一口气,呼吸变成了烟雾。她手心发痒,于是从车子里摸出考古队的一台老式的数码相机,咔嚓咔嚓连拍数张。她没有带相机来北疆,因此在北疆这么久,一张照片都没有留下来。

  蒋也夫笑着示意程璟拿好相机,一行人就朝上次发掘出文书的地方进发了。

  那是这座古城中看上去最高的一处建筑物,占地约五百平方米,据地基考证,是王宫所在。虽然这一片地方只剩下相连的两间房屋,地面微微下陷,破损严重。上次发掘后他们做了标记,现在顺着标记走即可。发现文书的地方是个地窖,雕着花纹涂着绿漆的木门吱呀作响。上次发现的文书已经都被搬完,地窖基本是空的。

  但惊喜总在失望之后。

  下午他们又顺着地面上的一排整齐的小坑顺藤摸瓜,在古城的西北边上发现了古代的墓葬群。这一大片墓葬群的风格有些怪异,仅仅只能依靠墓上残存的石堆辨认,乍看上去,只会以为是些凌乱的石堆。因为工具有限,发掘到了墓室的轮廓后就停止了,没有大规模发掘。蒋也夫指挥着学生标记画图,一天基本上过去了。

  大家准备收工回昌河时,晴朗了一天的天气很不给面子地灰暗下去。天气骤然变得阴霾,让每个人都变了脸色。

  施媛一边收着工具,一边咋舌,“这是拍电影吗?大制作电影都没有这个效果啊。”

  “是啊。”孟缇深有同感。

  考古工作者最强的本领一般有两个:一是本质工作发掘,二就是野外求生能力。蒋也夫在野外考察多年,西南地区的悬棺洞进去过,东南的深山老林去过,还在东北挖过人参,因此不论去哪里都有准备。

  他拧着眉头看了看天色,朝几个男生一指,“许立,小贺,你们跟着我把工具搬走。赵初年,程璟,你们去车上把东西都拿过来,这雪起码要下一个晚上。”

  “搭帐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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