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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韩立冬受到了县和地区的表彰。县委宣传部的新闻干事为他写的通讯《挺立在抗洪抢险第一线的乡党委书记》登在了《平川日报》头版上,还配发了一幅胡子拉碴的他挂着输液瓶和乡村干部在棚子里研究抗洪方案的大照片。桂枝也受到了县里的表彰。韩立冬对这个既淳朴、实在、认真,又有文化的姑娘有了很大的好感。

  又一年秋季的一天,文书送给韩立冬一个大红的请柬,打开来一看,却是桂枝邀请参加她的婚礼,还请他当证婚人。文书说,新郎是桂大夫的高中同学,至今仍在村里当农民。

  胡泊收拾整理着自己布置的小暗室。这暗室是前几年冲洗放大黑白照片用的。这几年流行彩色照片,都是上小三的影楼去冲扩,小暗室就很少用了。他把一些物品归拢了一下,却找出来一套农姑装。高领、红底、镶黄边、绣着月季花的褂子,红色的裤子,左裤腿上也绣着月季花,还有一双大红的绣花布鞋。是小三经理想上个农姑装的摄影项目,让胡泊去买的,还没给他送过去。

  胡泊拿起那件红褂子,看了看,心不由得“忽悠”了一下。

  那还是22年前,他和金大章、李长胜在南部山区的那个小村下乡当知青的工夫。胡泊平时爱摆弄钟表、自行车什么的,村里乡亲就常找他帮忙。

  这天,胡泊又在屋里给一个村民大叔修座钟。那钟打买了七八年就没修过。在农家房里烟熏火燎,齿轮、发条上全是油泥。胡泊用块从拖拉机手那里搞来的旧棉纱,擦了好半天才擦出点儿黄铜色来。

  金大章来叫他,神秘兮兮地。

  “干什么去?”

  “走吧,去了你就知道了。”

  金大章领着他出了村,转过一片苹果园。那果园被浓绿的刺槐围起的篱笆遮着,从枝叶缝隙里可以看见园内的树上挂着一个个青色的果子。

  “偷果子?不干不干!”胡泊住了脚。刚到那小村时,金大章常约胡泊、李长胜出去偷西瓜、偷甜瓜、偷萝卜、偷地瓜、偷豆子。有一天晚上去偷西瓜,让个看瓜的人拿土枪追出去一百多米,差点儿丧了命。

  “不不,绝对不是偷东西。是,是……你去了就知道了。”

  跟金大章又走了一段路,前边是一片菜园。胡泊还要往前走,金大章一把拉住了他,伸手一指:“你看!”

  绿色的菜园子里,有个红衫子人儿在推水车,那衫子在落日的晚霞之中,犹如一朵红艳艳的玫瑰花。胡泊定定神儿,看清了那是个大辫子农姑,推着水车一圈一圈走着,不时还把搭到胸前的大辫子挑到身后去。虽看不清她的模样儿,但从体态上看,姑娘长得挺匀称,个头在一米六左右。

  “走!找她拉拉去!”

  “不不!俺不去,不去!”

  “走走,你看你,像头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叫驴!”

  兴许金大章想找个伴儿,不由分说拉着胡泊过去了。见了农姑,金大章脸皮厚,自来熟,打了个招呼:“哟,雪儿,推水车哩!”全村的十几个俊巴点儿的大姑娘、小媳妇他全能叫出名来。

  农姑似乎见过他们,没吭声,只点了点头。金大章为了防止尴尬,忙笑容可掬:“俺洗洗脸,喝口水。刚才,拔草去了,弄了一头土。”

  农姑就停了步子,让金大章在水车旁的石槽里洗脸洗手。胡泊却不敢看那农姑,也低着头去洗脸洗手。

  金大章跟农姑搭讪了没几句,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水车木杆,殷勤地说:“我帮你推,你歇会儿。”不由分说就推了起来。

  农姑显然有些累了,在一旁站了站,喘息了片刻,就拿一把锨去看水沟。胡泊转脸看,园里种了几畦芸豆,几畦黄瓜,还有两畦韭菜。夏季,黄瓜每天傍晚都得浇一次,下了雨也得马上浇。如果不浇,雨水就把黄瓜根沤烂了。

  金大章东一句西一句地跟农姑搭讪,农姑却只“嗯嗯”地应着。胡泊替金大章推了一会儿水车,金大章就在农姑身旁说话,说的什么,没听见。只看见胭脂色的霞光罩着他们,非常的好看。

  浇完地天已全黑下来了,三人就朝村里走。到了一个三岔路口,农姑独自扛了锨沿着桑树林中的一条小路去了村里。大概是怕跟两个知青小伙在一块儿让村里人说闲话。

  村舍被一团浓浓的青灰色的炊烟罩着。村中不时传来狗叫、鸭叫、鹅叫、牛叫、驴叫、孩子的哭声,还有女人唤孩子回家吃饭的喊声。

  金大章目送农姑的身影隐入了那一片黑黝黝的桑林,对胡泊一拍巴掌:“嘿!真美!我瞅了好几次了,想跟她说说话,就一直没有机会!这次,啧!真赛!”又问,“这丫头美吧?”

  胡泊说:“我、我没看清!”

  金大章咚地捣了胡泊一拳:“真是个老逊!连看都没敢看人家?这姑娘是大双眼皮儿,苹果脸儿,身子圆圆的,就跟梭鱼似的。你呀,嘿!”

  胡泊真的没敢看农姑的眉眼儿。脑子里的印象就是那一件红花衫子和那两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

  隔了两天,那农民大叔的座钟修好了,胡泊怕放在屋里让金大章他们弄坏了,也担心让不三不四的人来偷走,吃了晚饭就抱了座钟去那农民大叔的家。走过一条小街,又拐进一个小胡同,迎面扑来的是炊烟、牛粪、青草的浓重气息。在一个小院破败的木板门前,他喊了几声,听得院里传出个女孩的声音:“来了!来了!”随着一串脚步声由远而近,门开了。胡泊一下子愣住了,怎么是她?

  开门的竟是前天推水车浇菜的那个红衫子农姑。

  农姑看到了他抱的座钟,明白了怎么回事,嫣然一笑,亲切地叫了声:“哥,快家来,快家来!”忙把胡泊往屋里让。

  胡泊抱着钟进了门,见院里堆了一些零散的麦秸和玉米秆,三间小趴趴石头屋坐北朝南,门口有一棵挂满了青黄果子的石榴树。

  胡泊还是拘束,想把座钟还给农姑就走,农姑却没接那钟,而是引他进了屋。屋内一张旧方桌上,摆了一盏墨水瓶做的煤油灯,乌黑的墙上贴着样板戏的剧照年画,《红灯记》中穿红褂子、高举红灯的铁梅,《沙家浜》中有两个大酒窝的阿庆嫂。正中贴了一张毛主席像。两旁条幅上的字是:“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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