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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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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说不上好奇还是不好奇,他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我没什么好奇的。既然他曾经是我们东方文化出版中心的领导,尽管我们并不相识,我想我还是应当去看看他……” “是啊!”李天佐叹道,“是应当去看看他。” “你不打算去吗?” “我?”李天佐脸上出现一种嘲弄的神情,“我有什么脸面去看他?” “老李,时间会把所有的伤痕抹平。” “不,这是抹不平的。我知道。” “杜一鸣会有他的角度。” “我有罪。你告诉他,我不要求他原谅,他要是拿一把刀子来杀我,我不反抗。你知道吗?我经常想把自己杀死,为那些被我伤害过的人把自己杀死……” “你这样想吗?” “我从来都这样想。你以为我用小本子整杜一鸣的时候不是这样想的?那时候我也是这样想的,我知道我在作恶。这是我实现自我的唯一方式。你现在也别以为我不作恶了。我以前是魔鬼,现在仍然是魔鬼……我一直奇怪,为什么没有人来把我宰了?为什么?” 苏北看着李天佐,不知道该说什么。“在人的本性中,我们发现三种导致攻击性的原因:第一是竞争,第二是不信任,第三是荣誉……正是荣誉会使人为一些区区小事,如一句话、一个微笑、一种不同的意见和任何其他使人感觉受到贬抑的信号——不论直接涉及本人还是涉及他的家族、朋友、他所属的民族、他的职业,甚至于他的名字——都会导致人变得富有攻击性。”霍布斯在《利维坦》中这样说——苏北就是这样看李天佐的。 苏北这种极为理性的看法,仅仅出现在他的札记上,但是,李天佐仍然从他的目光中读到了与别人不同的内容。这也是他愿意在苏北面前把自己自嘲为魔鬼的原因。 杜一鸣住的地方实际上离苏北不远,只隔着两个胡同。 这片老城区已经列入拆迁范围,胡同里到处都用白石灰写着巨大的“拆”字。尽管不断有专家和民众呼吁保护老城区,并没有阻止与权力结合的资本不断扩张,这个不辨其貌的怪物就像古代传说中的饕餮一样,张着黑洞洞的大口,今天吞食这里,明天吞食那里,总有一天会把整个世界吞食掉。 杜一鸣住的也是一个大杂院,一间正房,虽然逼仄一些,但阳光灿烂。窗台上一盆君子兰肥厚的叶片绿油油。陈设极为简单,巨大的双人床之外挤满了普通人家过日子的东西,屋子里有一种饭菜的味道。墙上挂着一本挂历,几个外国美女正在海滩上搔首弄姿。从一切方面都看不出这是杜一鸣的住所。 杜一鸣回来以后,他爱人本来想在家陪他,建筑工地工头说,现在不能请假,她就不敢再说,已经干半年了,还没拿到一块钱工钱,怕闹僵了将来事情更不好办。杜一鸣的儿子杜放在北京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跟随偶然结识的一个朋友来到石家庄,在一个居民小区开了一家有三张桌子的小吃店,买油条、火烧、包子之类,生意还不错,每个月都给家寄回几百块钱来。杜放也没回来,只有杜一鸣一个人在家。 苏北从东方文化出版中心全体员工合影中看到过杜一鸣。照片上的杜一鸣坐在夏乃尊旁边,西装革履,很有气度。他面目清秀,神采奕奕,薄薄的嘴唇,高高的眉骨,深陷的眼睛有一种坚毅的神情。和照片相比,眼前这个人完全变成老人了。他长着一尺多长的花白胡子,穿一身皱皱巴巴的衣服,窝在圈椅里,活像巴勒斯坦极端组织哈马斯的精神领袖亚辛。他现在必须借助拐杖才能够站起来。 “我知道你,”出乎意料,杜一鸣嗓音尖细,“我知道你调到东方文化出版中心来了。我从你的作品推断你。”他没有说怎样推断,却说到苏北几段重要经历,说到某部作品,这也就等于推断了苏北。谈话很快就进入到毫无间隙的状态。 “……这代人已经没有你们那个时候的激情了。”苏北说,“所有人都被生存和物欲折磨着,越来越多的人正在成为精神乞丐……” “时代不对人要求不可能的东西,你不必为这些人在生活中所谋所求忧虑。” “我只是感到痛苦。我总觉得在做不想做的事,每天都在做我不想做的事。” “你不是仍然在写小说吗?” “是的,我在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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