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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九


  44.亲情

  坐落在美丽迷人安大略湖西北岸的多伦多市不仅是安大略省最宜居城市中的翘楚,也是加拿大这个北美国家的骄傲。安大略湖边延绵几千米的湖滨走廊,是众多世界著名的建筑设计师各显身手在多伦多留下的大手笔。不仅是建筑风格的多元化,一百多个民族移民的族裔相融,更是这座美洲名城缤纷绚丽绽放无穷魅力的源头活水。有一百四十多种语言汇集在这个北美大都会里,共同谱写着优美和谐的华丽乐章。

  秦天贵从旧金山乘早班的飞机直飞多伦多,在湖心岛上的多伦多中心机场落地后,就搭乘专线巴士前往多伦多大学所在的市中心区。多伦多市公交车上的环境和秩序都让他很开眼界。二十多年都是专车,极少有机会坐一下公交车。记得在九州市任市长期间只坐过一次公交车,那是新当选第一届市长初期为了体察社情民意。说是坐公交车,前后随行跟踪的还有报社和电台电视台的记者。一个市长坐公交车需要好几个记者和秘书陪同。现在回想起来那样的作秀似乎还怪有意思的。

  从公交车上下来,秦天贵来到了市中心的唐人街,在街上溜达了两个来回,确信无人盯梢注意自己的行踪以后,才踅到街边的投币电话亭,投进一枚硬币之后,一会儿就要通了女儿秦艺娇的手机。

  这是一个星期天,女儿秦艺娇正把注意力贯注在画夹中,与男朋友在安大略湖边的回廊里写生。“是爸爸呀?您好呀爸爸!”听到父亲的声音以后,秦艺娇先是猛一惊喜,继而语气便有点抑郁起来。“好吧,我……我去跟妈妈说说,试试看,争取让她能见您一面。您就在那边等我。好的,拜拜!”

  男朋友是个挺帅气的加拿大男孩,听见秦艺娇叫爸爸又一脸惊喜兴奋的神态,就要陪她去见未来的老丈人,并说要请老人共进午餐。秦艺娇坚辞谢绝了,她已经知道了父亲现在的处境,已不是当市长那会儿名贯九州风光无限的时候了,这决不是让男朋友与父亲见面的时候,徒增父亲的烦恼与担心。虽然男朋友会以加拿大多伦多地主的身份无限倾情,极尽热忱的。

  秦艺娇不知如何向男朋友解释才好,只得说父亲有要紧的事从多伦多过境,还有许多公务要办,只能见面说几句话就走。丑女婿早晚也会有机会见老泰山的,不要着急,你就耐心在此写生吧!

  男朋友怏怏不乐地看着秦艺娇只身去了,而后就对着浩淼无际的湖面好一阵儿发呆。他只好将对女朋友父亲的憧憬,像在写生湖岸风景在水中倒影一样地去在波光水影中描绘想象。

  秦天贵在唐人街的投币电话亭周围走过去转过来地盘桓了足有一个小时,才远远看到下了公交巴士专线的女儿秦艺娇向着电话亭走来。见女儿只身来了,秦天贵心下便一阵紧缩,知道晋俊花没有来就只能说明还对他恨得咬牙切齿,不肯讲和。不肯讲和也罢,毕竟是还有女儿这块共同的血肉牵着,她又能怎样?

  几年没见,女儿长高了也长大了,穿着鱼白色风衣的女儿更显得身材修长和飘逸。

  秦天贵和晋俊花两口子身材虽然都不算高肤色也不算白,但女儿已经明显高出他们俩人许多,而且肤色黄中见白,还是优于他们许多。

  遗传基因这个东西也很奇妙,有的是代代相传,有的是隔代相传,有的成果传承了你们俩人的优点,而有的成果则偏偏继承和发扬你们俩人的缺点。上帝造人,这是谁也绝难有把握去主动左右的,只能虔诚祈盼上天的恩赐而已。尽管女儿的发育与父母都不太相像和有许多明显的生理品质优势,秦天贵还是难以抑制为人父的欣喜之情,这是上天让他留给人间惟一的合法品牌,在晋俊花之外的八朵玫瑰身上虽然也偶有建树,但均无合法的程序去认定和推向大庭广众的。而且他也确信女儿是他们秦家的嫡传正版而无盗版之虞。因为晋俊花那样尖酸而寡情的女人,当年若非还在混沌中尚未启蒙的穷学生傻小子秦天贵阴差阳错地喜欢上了她以外,似乎就很难找到想与她有肌肤之亲的人,更不用说相濡以沫许多年了。

  婚姻完全可以说一根魔绳,月老红线和丘比特神箭也都完全是形而上学的东西。有的是因为没有真正看透而结合,有的却因为真正看透而离异。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的夫妻要离婚。这就是人世间婚姻爱情男女关系排列组合中一道永无穷尽的哥德巴赫猜想。但是无数的人们,无尽的饮食男女还要年复一年地生活在这道猜想中。

  就在女儿秦艺娇向他走近的几分钟里,秦天贵突然感慨万端地想了这么许多又许多。

  秦天贵在认定向他走近的确实是他的爱女娇娇之后并没有即刻作态,他还要像电影里地下工作者接头时确信来者身后没有带着“尾巴”才敢造次。

  女儿毕竟要比他单纯着许多,没有他那惊弓之鸟的做贼心虚状态和蝇营狗苟的许多考虑,确信认定面前的不速之客就是她的生身父亲之后,立即就压抑不住离情似山洪暴泻的闸门,望着他疲惫不堪而又惶惶如丧家之犬的神态,而又是苍白如纸的面孔,猛然伸开两条长臂猿似的胳膊,纵身扑上前来抱住父亲:“爸爸,真的是您呀!怎么会是这样啊!”

  秦天贵更是心似刀绞,肝肠寸断,前妻已然绝情,能与之倾诉一番苦衷的普天之下就只有怀中的女儿了。他的眼泪顿如泉涌,自出娘胎以来,已是将近半百之身,虽也曾遇到过几度危难,但秦天贵恪守男儿有泪不轻弹的古训,人前人后从不挥泪,有多大困难咬咬牙也就挺过去了。然而终归还是未到伤心处哇!

  女儿伏在他的怀中恸哭,秦天贵的泪珠也“扑嗒嗒”地滴在女儿的头上。父女俩哭过一会儿了,缓过了一口气来,他在摸着女儿墨染般黑缎一样的秀发说:“娇娇,不要哭了,杵在这大街上也不像个样子的。找个地方咱们坐下喝茶吃饭,今天爸爸既然来看你了,父女能够如愿见面就是大福。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办法总是会有的。今天你想吃什么,想买什么,爸爸都会让娇娇高兴的。爸爸虽说是官和权都没有了,也还不差钱的。”

  女儿从恸哭中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望着父亲:“爸爸,女儿长大了,已经不是任性不懂事的小娇娇了。吃什么,穿什么,戴什么都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还是有一个好爸爸。您曾经是我人生成功者的偶像啊!您告诉我,爸爸您是否是真的变了,还是真的被人陷害?”

  “好娇娇,听爸爸的话,真的是有人要陷害爸爸,不过不要听那种片面的宣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再说乌纱帽任是谁也带不到棺材里边去的,或迟或早总有摘掉的时候。我终归还是给他们当了这么多年的官,该享的福享过了,该坐的蜡该受的罪也都受过了。万幸是人还好好的,这就是最大的本钱。九州不养爷了,还有美洲,欧洲、澳洲,世界大着哪,哪里不能寻个活命之处?现在是好汉的世界,金钱的社会。中国出来的人多了去了,很多都还比在国内活得滋润,混得体面风光。万幸是早几年让你就来加拿大留学了,这就去掉了爸爸的后顾之忧。娇娇啊,你妈现在怎么样?还是要老钻什么牛角尖?要是没有你这么个争气体面的好女儿,爸就真的没有什么活下去的兴趣了。”

  秦天贵虽然说着让女儿想开和宽心的话,然则终归还是身处困境,难掩落魄之惶恐情态。

  秦艺娇也真切地感受到父亲的确是变了。岁月流逝,世事沧桑,父亲已经全然不是那个颐指气使挥斥方遒救世主一样的父亲了。

  这官场上的人们只要摘了乌纱帽,就真的是凤凰落架不如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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