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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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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七 车直接开进了省空军医院,因为军区老首长的关照,早脱离军界的老头子住进了高干特护房。小姜说的没错,我们进房时,老头子正和一个小护士下军棋,脸色略微有些苍白,可精神头很足,穿着病号服坐在桌边和小护士正杀得难解难分,时不时将手里的烟卷凑到鼻前闻着。“娘的,谁让你来的?这不是教唆老子犯规抽烟吗?”老头子忽然骂道,眼睛盯着棋盘,身子保持原来的姿势。奶奶的,跟他分车这么久了,他依然能嗅出我满身烟味来。没等我说话,他猛然回头,惊讶地问:“小吴,你咋过来了?”闻不到香水了,可还是从浓密的烟味中过滤出另样的色调来,恰似在绿色营地里飘出一袭花样旗袍来。“听说你身体不适,特意来看看。”吴同学将手里的鲜花叫给护士,麻烦护士找个花瓶来插上。老头子对花儿草的,一点没兴趣,可等护士将花插进花瓶摆在床前时,老头子凑过去深吸一口,笑道:“唔,比烟味好闻,哈哈——”他转身问我:“你给老子带来啥呀?我啊,一闻到你烟气就觉得有些反胃。恩,说不定这回我当真就把烟给戒了。” “这些都是吴书记买的,我是空手来的。”我不好意思地说。桌上的礼品确实是吴同学亲自在超市选购的,都是些营养补品,连薄荷口香糖都买来了,说老领导不能抽烟嚼口香糖可以定神。“你这家伙总一根筋,白跟我这么多年了,怎么能让自己领导破费呢?老子过去是这么教你的吗?”老头子脸色忽地突变,冲我破口大骂。小护士一听,吐吐舌头,忙退了出去。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转眼乌云遮盖,老头子的脾气是三伏天的风云,说变就变。 吴同学尴尬地站在一边,觉察出老头子这是指桑骂槐,纵然官面上老头子的态度是坚决支持女同学的清剿战略,但内心肯定是窝着一团焖火的,又不能揭开锅盖冒气,憋急了便乱放一通。也是,这样近距离亲密接触的机会也只能在病房里营造了,难怪老头子拿礼品说事,胡子眉毛一把抓,解气就成。“这么说,你以前出门从不带钱夹子了?老余就是信用卡?”吴同学挤出点笑意,也挤出一句幽默来,勉强给自己摆脱窘相。“娘的,哪回不是老子给他这个司机买单?有一次下乡,这小子在乡里的食堂多贪了几口野菜,结果半道上就拉稀,这一拉不大紧,车上的纸盒不够用了,害得老子连没开封的烟盒都孝敬给他屁蛋子了。一路停停落落的,车子好象也拉稀一样跑不动了,日薄西山,还没挪出那坑坑洼洼的乡间土路。也就在山穷水尽之时,终于在路边看到一家小诊所,简直是望梅止渴,这小子一见有盼头了,便也忍不住啦,冲出车外就朝沟子蹲,也顾不上月光大泄了!好嘛,我这一市之长得给他挂诊去,结果可好,身无半文,等他捂着肚子过来急救时,也是掏不出半个子来。都这样了,他还跟人家狐假虎威,手指路边的小车要挟说:这是咱市长,快点打针,要不叫你们乡长过来一趟。那赤脚医生不吃这一套,说某年某月的某个晚上,同样有开小车的砸开他的诊所要打针,也同样拿不出一分钱来,结果是用刀子架到他脖子上给他止泻,我只好不客气地打了一针麻醉,然后报了警,结果咱立功了,截获了拉稀的大逃犯。赤脚医生还说,医生的眼里只有病人,而拿刀子的病人一定不是好人,对了,那个逃犯刚开始还说过自己是省里的局长,他没撒谎,他确实是个大局长,通缉犯。娘的,那赤脚医生就是不买帐,最后反问道,他要是市长的话,那些局长、乡长咋没跟着呢?市长我在电视新闻上见过,长相比这位老兄灿烂多了,黑灯瞎火的就你们两个,跑进我这个小破庙里来求佛不烧香,傻子才信呢?再不走,我可报警了,没准捞出两个逃犯来。好嘛,实在没辙了,只好叫这小子拿手机当药费抵充,这才打了一针。从那以后,我告戒这小子,再穷你也得往口袋里塞上点救命钱,至于我嘛,本性难移,身上还是一毛不拔,当然了,他小余是先期垫付,事后我不少他一个铅币的,是不是啊?” 老头子这番话实在是俗不可耐,听得吴同学柳眉紧锁,恶心不已,连连摇头说:“言过其实,怎么会认不出你市长来?” “小余,你给老子做证!娘的,好几天老子都不敢坐进驾驶室了,太臭!哈哈哈——”老头子终于笑颜展开,露出兵痞秉性。“好象是我掏出了驾驶证让对方查验,然后又给市府值班室打了电话求证后才给我扎上一针的。”我解释道。“娘的,这就站到吴书记一边了!哈哈,后面是我杜撰的。”吴同学眉头也舒展了,毕竟是老同学,心结能在粗俗中解开,无须技巧。玩笑开了,眉头也开了,我感觉自己有点多余,想主动撤离好让新旧主人好好唠叨唠叨市政公事。我刚一萌发这念头,就被老头子察觉了,说咱三个人难得在这里小聚,假如我不病倒,只怕八台大轿也请不来公务缠身的吴书记,这样吧,我跟吴书记杀一盘暗棋,小余做裁判公证,杀完一盘你们俩就走人,“山头”端掉了,“水楼”还岿然未动,别耽搁了公事。老头子对象棋比较生手,对围棋更是一知半解,惟独爱好下军棋,而且只下暗棋,说只有暗棋才能考察一个人布阵、推理及应变能力。过去在得闲时,跟他对局的有两个人——老萧和小杨头,我是裁判。这两个对手棋风迥异,老萧属功于心计,步步为营,却始终处于被动挨打局面,缺少冒进胆量;与其相反,小杨头善于变通,布局也无章法可寻,在实战中临时布控应变,时常主动出击打开僵局。而老头子正结合了两个人的长处,像只老狐狸游离于“公路”、“铁道”之间,变幻莫测,冷不丁用个小工兵挑开了对方的军旗,而棋盘上的兵种调配才刚刚耸动,还没拉开阵势。人如棋子,争强好胜的老头子在官场上一直跟人下着暗棋,很少被别人扛下军旗的,他跟市委书记拉锯战最终也是一盘和棋,军旗都还树在那里。吴同学对老同学的这一爱好也曾无意中在小车里提到过一次,说以前在党校时老领导经常找同学下军棋,她偶然做裁判。老头子也说过党校的一些经历,其中有段扛了吴同学女领导军旗比较精彩:有一次,老头子勾结几个地方官吏非得要上吴同学的研究所瞧瞧,乘机宰杀了吴同学一顿酒,当时她所里的两位领导也在邀请之列,老头子那天喝了能有一瓶红星二锅头,趁着酒性跟其中的女所长要求说,能不能将吴研究员借给他用用,他那里就缺一个专家型管财市长。女所长当即摇头说,吴研究员是部里重点培养的后备干部,在研究所也是个过渡,中央财经大学挖过几次墙角都没得逞,你们就别痴心妄想了。老头子便叫劲了,问对方,如果部里同意放人,你们研究所别给我拖后腿。女所长当然没当回事,说就凭你们这帮政客手腕想拉走吴研究员,你们是太不了解她了,即使她自己愿意,我这里也通过不了,除非你再喝一瓶。老头子从不开打无准备之仗,来前早通过吴同学了解到这位女领导的爱好,官场上的经验运用到学术上一样管用——投其所好。他通过电话遥控,叫萧秘书长将他办公室里的一盘外商送的玉制军棋紧急送往北京。那50颗玉棋子个个色泽饱满,玲珑剔透,是南洋产的极品货色,价格自然不菲,老头子爱不释手,平常只拿来摸捏,从没摆开过;最叫绝的还是那棋盘,完全是一块整玉打磨凿刻成的,上面的“公路”、“铁道”线里都镶嵌着金丝,而司令部地盘更是镀上一层厚金。这盘玉棋的价格没人估算过,反正很沉,老头子倒也知道分寸,跟外事办的人说,他暂时保管,以后交公。为此还打了借条留在外事办。萧大秘很是疑惑,他知道老头子坐在办公桌前思考大略方针时,经常要摸捏那副玉棋子来沉思,以为老头子上课遇到难题了,碰上棘手的论文来。可按惯例他应该用电话告之秘书长题目,然后秘书长熬战几昼夜,交上特快专寄答案才是。这回很反常,让秘书长乘飞机火速入京送棋子,直到现在也没人知道棋子的下落,秘书长严重怀疑老头子拿玉棋当贡品孝敬京官了。实际上,玉棋让他当赌注,输给了吴同学的领导女所长。因为共同的爱好,老头子早预谋在先,便从包里拿出玉棋让女所长欣赏,然后平淡地说出一句:咱俩下一盘暗棋,我要是赢了,以后我请小吴出山你给我让出山道;我要是输了,这盘棋就归你了。一时间,众人拍手叫好。女所长面露难色地说:你肯定赢不了我,我要是收了棋不等于变相受贿吗?可够判十年八年的,你这是想害我啊! 老头子向来看不惯知识分子的臭老九酸相,也早预备好了对词,了却对方的顾虑,于是说:这样吧,咱也学一次五十年不变,签字画押无偿租借你五十年如何?问题是你能赢得了我吗?这里可一大群同学在做现场公证。众人再次鼓掌称好,于是这群乱了酒性的地方政客和首都知识分子在酒桌上演了一出“公证戏”,当真签字画押。赌局自然是女所长赢了,久经沙场的老头子这次输得很酣畅,被对方削了光头扛走了红旗。女所长满载而归,自然也就给吴同学出山腾出了道,老头子一直很得意那盘棋局,在跟我私下说到这事时,总结一句:玉棋换财神!财神的神话终究被击破了,换到手的却是一把利剑,高悬于梁的“达摩克斯特”之剑!医院病房里的棋局摆上了,这次的风向好似是背逆而吹的,老头子还能守住自己地盘上的那面旗帜吗?好象能动用的兵力屈指可数了。关键棋子还是眼前的吴同学,用好了,她就是老头子隐藏在对方营盘里的“工兵”,弄不好,她就是一颗随时引爆的炸弹,由对手扔进他的司令部,彻底毁灭他这个“光杆司令”,砍到一面旗帜。这是一盘非同反响的棋局,不懂规则的吴同学带着娱乐心态匆匆披挂上阵。尽管老头子简单讲解了规则,可吴同学的高智商脑子就是接受不了,炸弹放在第一行,地雷也破土挤进了倒数前三行,惟有军摆到正确位置旗放在了司令部。我再望了一眼老头子的布局,还是他的固有风格,司令打头阵,工兵后排蹲。在吴同学面前,老头子拿出了绅士风度,而不是过去那样,一声不吭,上来就咬。“你先。”老头子将烟卷叼在嘴上,扬手说。“首长,请不要吸烟!”门外的护士忽然叫道。“不点,不点!”老头子摆手大声说,然后低声自嘲道,“首长?她们一直把我当军级干部了,呵呵——”话音刚落,吴同学已出手了,一声“呼啸”,炸弹直接点中了老头子的“司令”,老头子没动声色。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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