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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八


  他的手依然温暖,我习惯的温度和气场。时隔半个多月没见,他的脸清瘦了些,侧面看去,脸部线条更加明显。他穿着他喜欢的蓝白相间的格子衬衫,灰白的毛衫敞开着。窗外的夜色里,霓虹灯闪亮,万家灯火的背景。他站在这个背景的最前面,像是一出话剧的男主角。

  男主角正深情地看着我的眼睛对我说:妖儿,我每天都在等你回来。我去你北京的家找过你,我又去问你的朋友要了好几次你的老家住址,打听到之后立刻飞过去找你。你父亲去世的事情我听说了,我很担心你。

  有那么一瞬间,我有一丝动摇。他的眼睛像是充满着诱惑,让我迷失自己。

  但我很快清醒过来。我说:我在回去之前就和你说过,让你不用等我。

  林子松打断我,他以前总是文质彬彬,即便他是员工的领导,也很少打断别人的话。可是他遇上我后经常不太正常。他打断我说:妖儿,如果你介意那段过去,让我来讲给你听。有些事情传言是一回事情,真相却是另一回事情。我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我觉得没有说的必要。事情早已过去,我们要过的是现在和未来,不是吗?

  我想,我以前可以在这样的劝说下认同他的说法。但现在不会。我的过去过得这么糟糕,我还不自知。Kellly说得对,人迟早要有报应。就像王轩逸的妈妈因为第三者有了报应失去了生命,就像我逍遥年华有了报应失去了林子松。有些人因为我忍受着痛苦,我怎么可以安然地不管不顾,追随我的幸福去?

  我说:我不要听所谓的真相。那个对我已经不重要了。

  林子松的手抚过我的眼睛,他说:你平时就爱逞能,现在还是这样。不管你想不想听,爱不爱听,我都要说。当时聪聪的出生确实是个意外,他妈妈是个基督徒,而我也不想逃避责任。然后我们打算结婚了。这场婚姻最高兴的是聪聪的姥爷。他看好我的能力,在我认识他的女儿前,他暗示我好几次。我们去马来西亚举办的婚礼,只有双方最亲的家人。我以为是聪聪妈妈想低调,婚礼简单点也没有关系。可是婚礼那天晚上,新娘却突然不见了。我怕她父亲担心,什么也没有说,开始一个人的蜜月。一周后,新娘回来了,她跟我说,她喜欢的人就在马来西亚。但是那个人两年前结了婚。她跑去找他,拿着自己的结婚戒指去威胁他。他妥协了,和她一起旅游了一圈马来西亚。后来那个马来西亚人又摇摆了,她就回来了。我和她说离婚,她就在家里闹。孩子出世后,这样的事情更是反反复复,后来我也麻木了,专心工作,偶尔出国一趟。再后来,那个马来西亚人出了车祸,她听到这个消息,立刻上了天台跳了下去。当时聪聪刚学会爬,她都没有等我回来就选择了离开我们。后来我带着聪聪离开了那个公司,自己出来创业,该受的苦一样也没有落下。这麽多年来,我对婚姻一直抱着恐惧感,直到遇上你。

  我看着他平静地说着这些往事。这个版本和原来听说的那个版本有着同样的框架,却有着不一样的内容和细节。这是我近期听到的第N个故事。可是对我来说,这个故事是这些故事里面最好听的了。尽管里面仍然有死亡仍然有血腥。可是我至少从他嘴里得知,他也不过是个受害者。他没有逼死他的前妻,他也没有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我以为我不会有机会听他说出这些。不管是真的假的,都好,至少对自己有个交代了不是。

  我看着林子松说道:Roger,so what?

  以前总说生活有着不一样的面,现在每个人的面展现在我面前,构成一个一个的立体。林子松的,王轩逸的,我的。林子松或许还是轻松的。那段历史随着她的死去而消亡。但王轩逸的却像是一个复杂的线团。他的母亲她的父亲她的姐姐就够一个正常人精神错乱了。而在他悲惨历史上加上浓墨重彩一笔的是我。我赐给他心痛和绝望,顺便夺走了他的一条腿。

  林子松有些意外,他又拉起我的手问我:你不相信?你可以问Kelly,她是聪聪妈妈的好朋友,她知道她的所有事情。

  我松开他抓着我的手。他却执拗地握紧,彷佛在握紧他的希望。

  我说:Roger,我现在知道了。你并没有见利忘义,也没有过河拆桥。你是个好男人,真的。那个马来西亚男人一点都不能跟你比。真的。他这么孬,做个事情犹豫来犹豫去,要么离婚跟你的前妻跑了,要么跟你前妻断绝往来,这么破坏着别人的家庭,不是还遭了报应死于非命?

  林子松第二次打断我,他拉着我的手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我大声地说道:我知道这不是重点。对于我来说,这个故事也不是重点。重点是,我要离开你了。

  林子松愣了好几秒。他处理过那么多的紧急情况,见过那么多的世面,也没有这么失态过。他一辈子都在打有准备的仗。他自信满满沉着冷静地应付着所有事情。我甚至不知道原来他也会慌张的。

  他说:妖儿,你不要开玩笑。半个月前,你还是好好的。林林告诉我,你怀疑我的过去,才会想着要和我分开。我现在解释给你听了,你为什么还要走?

  我闭了闭眼睛。我不忍看见他这样的无措。我担心我动摇一下说一句我不走了,我担心我把他抱住说我也想你。可是如果动摇了,对王轩逸的愧疚得不到解脱,我即便和他在一起,我也会分神,我会像那个跳楼自杀的前妻一样,最后刺伤他。这么多年过去,他好不容易选择放下心,走向第二个婚姻,我怎么可以伤害他?

  再次睁眼的时候,我凉凉的声音同时响起:Roger,半个月的时间能发生很多事情。北京下的暴雪都能融化了,我们真正在一起不过一星期,难道还要很久的时间来决定分不分开吗?

  林子松拉着我的手松了松,他的眼神里有受伤。他说:妖儿,你不要一直这样违心说话好不好?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一起面对。

  我看着那双受伤的墨黑的眼睛,心里像是汹涌的海浪一样翻腾,我像是在这片海洋里迷失方向的孤舟,快要被波涛淹没,又挣扎着浮出海面。

  我说:林子松,我们要一起面对的,不过是你同意我辞职,我卷铺盖走人而已。

  他被彻底激怒了,像是一头发怒的狮子一般咬了下来。我今天穿了一双平底的球鞋,矮了他一个头。他躬下身子狠命地咬着我的嘴唇,我尝到了齿间咸咸的血腥味道。

  我试图推开他,他像一座山石一样矗立着巍然不动。

  我狠狠地咬回去,直到两人嘴角的血液已经混合在一起,他也亲吻着。他要将我生吞活剥了吗?

  我含糊不清地说着:要亲你赶快亲。我还要办离职手续。

  他的进攻戛然而止。

  他看了看我说:我不会批。我等你把你的事情处理完。处理完后我再去找你。妖儿,你一个20多岁年纪的姑娘,怎么可以对一个老男人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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