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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请柯明同志阅。我看有必要对郑欣欣的“色贿升官”的问题进行调查。如属实,应进行严肃处理。绝不能让任何形式的腐败在我们党内存在,绝不能让任何形式的腐败分子在我们党内生存!

  省纪委书记柯明接到这一批示后,果然组成了一个专案组,对此进行了秘密调查。据说调查是有结果的,还形成了一个调查报告。但这样的报告属绝密件,是绝无可能外泄半个字的。不过从后来发生的一些事,还是可以略知端倪的:

  江东市软治办副主任袁韧,被免去了职务,改任助理调研员。

  江东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傅融,“因身体的原因”,主动辞去了主任职务,提退养病。

  江东市市长李夏,虽然任期未满,但年龄已到,也办理了退休,成天在家陪妻子赵学风;赵学凤因此而比以前持重了许多。

  据说丁明也从省级领导岗位退了下来,具体干什么,不知道。因为相距太远,没人去考证较真。

  不久后,有一家杂志组织了一次笔会,地点就选秦邮湖。我也有幸忝列其间。巧的是,朱仁也在被邀之列。我跟朱仁是同乡、同学,都是江堰人,后来上大学就分开了,工作、定居又相距甚远,虽有笔墨往来,见面却不是很多。这次笔会,组织者知道我们是老乡、同窗,将我们安排在一个房间。

  所谓笔会,就是玩玩、谈谈——上午游山玩水,下午聚在一起互相吹捧,晚上自由活动。江堰与秦邮是邻县,我和朱仁多次去过秦邮湖,所以上午作家们坐着游艇逛湖时,我和朱仁就蒙头睡懒觉;下午座谈,我们两个没有什么资本可供吹捧,所以干脆不参加;晚上我们俩也没什么活动,只是到湖边上散散步,聊聊天。

  在这几天中,朱仁跟我聊得最多的,是一个叫郑欣欣的女人。朱仁不愧是她的秘书,对她了解颇深,讲了不少她的事情。可他讲得东一鳞西一爪的,而且一涉到骨里的东西,他就敷衍而过;几天听下来,我反而坠入了雾里云里,不明白这个郑欣欣到底是个什么人色?朱仁说:“郑欣欣就是郑欣欣。弄懂一个人是很难的,更何况这个人是郑欣欣哩。”

  这天晚上,从湖边散步回来,朱仁从行李箱里拿出一大摞本本,说:“这次笔会,我是想写一篇东西的,可总是豫豫的,拿不准写还是不写?”我问道:“写什么?”他说:“郑欣欣呀。这些都是她的日记。”说罢拿嘴唇往下呶呶。我问:“纪实还是小说?”他说:“当然是小说了。纪实,我有几颗头?”我问:“为什么犹豫?”他说:“一方面,我对这个素材还没有沤透,总是找不到感觉。更主要的方面,还是怕人们对上号。尽管虚化掉人名、地名,但人家会从我身上开始联想。曾经当过她的秘书,总得为尊者讳嘛。”我笑笑,说:“你就晓得会火吗?”他反问道:“万一呢?”我被他问得一时语塞,是啊,现在的事情,总是说不准。愣了半天,我说:“你化个笔名不就得了嘛。”他显然对这个早就有所考虑,说:“笔名迟早会暴露的。”

  朱仁抱着一摞本本在屋内来回踱步。他似乎忘掉了一个常识:他手中的一摞东西正受着地心的引力。大约过了半个小时,他突然将那一摞东西丢在我的床上,说:“我有一个主意——这个素材交给你写!”我被他说得吃了一惊,“我写?”

  “对,就是你写!”他拿手指着我,像是钦定的样子。

  “我对她,几乎是不了解呀。”

  “不了解反而好,”他说,“没有包袱,没有顾虑。由你执笔,别人再也不会把它跟江东、跟她联系起来。写起来也不费事,你把我说的,把她日记中记的,如实摊开来,阙如之处,稍作敷衍陈设,就是一篇不错的东西。应该能火的。”

  我注意到他用了“执笔”这个词,一时不太明白,问道:“你说由我执笔,此话怎讲?”

  他说:“本来就是执笔嘛。人物现成的,故事现成的,连里面的一些不错的细节,以及诗词歌谣都是现成的,根本就用不着你去做所谓的创作,不是执笔是什么?”

  我回味了一下,点点头道:“这倒也是……既然这样,我吃你的现成的果子多不好意思嘛。不如这样吧,署名是我,著作权归你;我得个名气,你得个实惠。我们私下里签个协议,立据为凭。”

  他当即说道:“我不要著作权——真的不要!如果图钱,我干嘛要让你操刀呢?我又不是不会写,何况几个大件都是现成的。说句内心话,我就图个把人物、故事端出来,让大家看后能够想点什么、悟点什么。这就够了。郑欣欣是个悲剧,可悲剧的背后是什么?她的故事能折射出许多社会深层次的东西,将这些表现出来,就是我的最大愿望!”

  听他这么一说,我有一种不堪重负的感觉,我说:“看来我要让你失望了——又是‘悲剧的背后’,又是‘深层次的东西’,我可没有那份功力!我至多也就是讲故事,能把故事有章有序地讲下来,对我来说已是勉为其难了,至于什么‘新状态’、‘先锋派’、‘现代派’、‘超现实主义’、‘后现代主义’,以及故事以外的什么人生、人本、人文、人性,等等的东西,我可闹不明白。”

  他说:“正是由于你闹不明白,我才让你写的。能把这个故事有秩序、有分寸地讲出来,这个要求很不低啊。小说是什么?小说就是说人物,说故事,是供人们茶余饭后消谴解闷的;至于掩卷之后,读者能从中悟出点什么,思考点什么,那是读者的事,作者不能硬往人家嘴里塞东西,那样反而会倒人胃口。那些所谓的‘圈子中人’,把自己的眼泪、鼻涕、口水,甚至是大小便硬塞给读者,读者怎能不恶心呕吐?我之所以把素材交给你,就是看你还没有学会做作,还没有学会‘玩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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