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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其实在小楼建成之初,她父亲还回来过一次。那是他最后一次回家,还带了一个把头发烫成鸡窝的女人。她们家只有两张床,一张是杜蔻破旧的小木板床,另一张是她父母的。那些天那个女人一直住她们家,谁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睡的。后来终于有一天,她妈趁着他们外出,将那女人所有衣物、行李全堆到门口一把火烧了。那个女人又哭又叫,朝她父亲叫嚣着没离婚别去找她,气急败坏地走了。她妈自然又得到她父亲的一顿好打。这之后他再没回来了。

  知道她的故事后,他胸中更多了爱怜。她偎在他怀里像一只被收留的流浪狗,常常没来由地抖动或低沉的呜咽一声。而且,她总是做噩梦,总是叫喊着救命把自己吓醒。她的室友对她颇有微词,常有人建议她去吃些治忧郁症的非处方药,实在排斥药物的话就多吃甜食:水果、巧克力、牛奶什么的。他从不相信她是不正常的,她只是缺少爱护而已。于是他在校外找了房子,每晚抱着她睡,她受到惊吓时,他把手掌摊开到最大,紧紧贴着她的背,告诉她有他在,不怕。那时他还只是学生,房租是一个沉重的负担,他利用所有的休息时间,同时带了三份家教。后来他甚至觉得,他们的结合中,怜比爱更多一些。她永远是需要他照顾的对象。

  他永远都忘不了第一次做爱的时候——那是他的第一次,也是她的第一次,卸去所有的包装,赤裸的他趴在赤裸的她身上,手盖着她的手,脚覆着她的脚,肚子压着她的腰。从此,他们是完全咬合的一对齿轮。却突然有那么一天,她偏离了他们共同的轨道,说她爱上一个谋面一次的网友,然后,她不辞而别。

  循着她的通话记录,他很容易地发现了那个“上海网友”就是他的上司陈优。她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行迹,上海网友的故事,只是他们对外一致使用的“官方口径”。他甚至有些感谢她编的这个貌似离奇的故事,不然他那颗连呼吸都会疼的心,怎么有能力去应付熟人们的好奇。

  接到杜蔻电话的那天晚上,他像被一把钢刀插进心脏,刺过脊梁,死死地钉在床上不能动弹。正好有朋友给他打电话,他说,我女朋友跟别人跑了。朋友说,好事嘛!还没结婚嘛!这时候发现她是这样的女人,真及时!他忍着疼痛,像对方的回音壁一样喃喃地说,是啊,好事,没结婚,及时。朋友又说,你也不爱她嘛,表现得这么平静!过来,一块喝酒吧!他答应着,要翻身下床,却一脚踩空,结结实实地摔到地上。

  可是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再去找她。像她这样的女人,离开了就是离开了,不爱了就是不爱了,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只有两个面,不是正就是反,没有任何余地。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锁起了他们一起住过的房子,尘封了他们爱过的痕迹。还有,他爱上了唐沁甜公司附近的那个绿茵阁。坐在那里靠窗口的位置,运气好的时候就能看到,曾经的女友从门前走过去——她新租的房子就在这附近。

  如果能看见她,就是那天绿茵阁为他上了免费的甜点。

  他知道她过得不好。

  因为爱上陈优的女人,没有一个能活得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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