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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


  “我送送你吧。”当她终于把所有貌似需要的东西都找了出来,放在李遇柳替她找来的大纸盒后,李遇柳说。他没有征求张天籁同意,甚至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就打开门替杜蔻扛了下去。

  “你什么时候从上海回来的?”他问。

  她没回答。她不能确定他是真还是假不知道她并没去上海。

  “你……不再去了吧?”他低着声音试探着问她。似乎问的是上海,又似乎是别的地方,一个他不愿提及的地方。

  “我回来了。”她咬着嘴唇,脑子里全是刚才那个亲密地抓着他手臂的女孩,“刚才……是你女朋友?”

  “你说呢。”

  “我不知道。”她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我不知道你还喜欢这种类型。”

  “是啊。被蛇咬后世界观变了嘛。”他说。

  箱子非常重,可是他身轻如燕没有丝毫感觉。楼下就有等着的出租车,这条路太短。所有要说的话全涌到嗓门,竟然堵塞起来。不过好像说与不说,没有区别。

  “你为什么一直带着那个手臂标本?”

  “我是学解剖的嘛。”她说,“如果我死了,我希望也能捐献自己的遗体。最好是捐给我们学校。”

  “看不出你对学校这么有感情。”

  “是啊。我在那里认识了你。”她说。

  他的心微微一颤。将纸箱子替她在出租车后厢放好,她已经边摇车窗边说再见了。其实他很想问,她那边住几楼,有没有电梯,要不要他送。他有一种预感,这一别,她不会再来找他了。或许今天她的到来,并不是只为了取一些东西,可是张天籁的存在,让她永远死了那个她自己也不会承认的念头。

  如果今生还能相聚,只能是他和她,双双被泡在学校解剖教研室那个装满福尔马林的大池子里了。赤裸着并排在一起,可是永远不知道对方痛或不痛,也不知道自己痛还是不痛。

  就像现在活着时一个样。

  41. 我曾是蝴蝶或水仙

  李遇柳永远忘不了那个木棉花开的春天。那是大一的下半学期,学校长长的宣传栏上,贴满一年一次手工比赛的优秀作品。他从食堂打了饭,漫不经心地往宿舍走。他的胃一直不好,吃了几口就放下来,想着回宿舍拿胃药。

  玻璃的宣传栏上贴着千姿百态的贴画,都是上个周末大家去植物园里采回的昆虫标本,大多是蝴蝶,被粘在各式野草干花中,拼成漂亮的图画。李遇柳对这类东西没什么兴趣,把好好的昆虫压成画,铸成琥珀,生命成了尸体,有什么好观赏呢?只能展示人类的残忍。不过参展的人大多是他认识的——积极参加活动的总是只有大一大二的学生,所以他一路走一路看了下去。突然他看到了小小的一行诗:

  我曾存在于山野

  我曾存在于稻田

  我曾是蝴蝶或水仙

  那一刻他被震撼了。诗的后面署名杜蔻。“豆蔻年华”,名字都透着美好。他发誓要认识这个名字后面的人,预感自己跟这个字体娟秀的女孩会有故事发生。经过打听,他很快就认识了那个瘦小但五官精致的女孩子。

  操场边那棵大大的木棉树正开着红硕的花朵。幸好有木棉花,广州的春天才有那么点春天的意思。树下,他跟她第一次约会。那时候他感觉真幸福。她同意试着接纳他。他牵着她的手,绕着校园一圈又一圈,从日出走到日落,走到深夜。走了三年。有一天,走到一个围墙的缺口时他抱住了她,撬开她封闭的嘴唇。他解开她上衣的扣子,亲着她小小的结实的乳房,左边右边左边右边……

  有时候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么狂热地喜欢上她。他是温暖的向日葵,跟着太阳快乐地旋转;她是掉进古井中的月亮,幽深阴冷地发着荧光。他们根本来自不同的两个世界。他的父亲是一个快乐的邮递员,是远近出名的孩子王,自行车后面常跟着一堆打闹追逐的小孩子。母亲在银行上班,家里总是飘着她开朗的笑声和有些走调的小曲。他是在蜜罐里长大的孩子,从小到大,就算有烦恼,也只是偶尔尝了一下糖,觉得不如蜜那么甜。而杜蔻,虽然她很少提及自己的家庭,从她只言片语中,还有她的老乡那里,他也基本知道了她的故事。

  她的母亲是一个懦弱而暴躁的农村妇女。懦弱是针对她父亲,暴躁是针对所有其他人:情敌、邻居、村民,包括她唯一的女儿。她父亲是水果商人,在他发财之前,就跟村里好几个女人有染,常常是她母亲在地头井边找那些女人疯狂撒泼,互相撕扯头发、吐口水,然后自己的男人闻讯赶去,将她打得头破血流拖回家。她父亲的生意做开后,因为水果的地方性和季节性,开始整月整月地不回家,谁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干什么。他或许也给过家里一些钱,因为那两年她家买了很大一块地基,建了一栋二层的小楼,还有宽阔的后院。房子框架刚搭好,突然间又停下来,十来年再没有装修。她妈在没有装玻璃的窗上钉上了厚塑料膜,母女俩的日子就这么惨淡地过下去,父亲再没有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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